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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篇 引論 ◄ | 群己權界論 篇二 釋思想言論自繇 |
► 篇三 釋行己自繇明特操為民德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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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為國,所得免於官吏之贓婪,王公之暴橫者,非以輿誦自繇之故乎?此其民所久享之幸福也,無待狺狺之爭,以保持其義於不墜。為立法,為行法,使今之居民上者,所謂利害與國人殊,意欲用其私好惡,詔民何者為所宜言?何者不得偶語?則其勢必不行。此亦已往之事,無事居今為主論辨者也。英諸先民,其於如是諸義也,其聲之大如建金鼓,其說之明如揭曰月,不佞是篇,無能毫末增益也。雖圖德報律,猶載於刑書,箝束謗譏,間所不免,顧空文虛設,絕少施行。獨有時訛言朋興,當軸執憲者,恐懼肇亂,始違正法,彈壓胥讒。至於餘時,無為此者。是故言其大經,吾人生不諱之朝,居立憲之國,是立法行法諸司,無論其責任為對國民與否,而其與國民眾口,所以宣達下情者,決無塞絕調監之可慮。即有時凜畏民岩,忽施威力,則必所禁之說,已為有眾所不容,而後敢如此。凡此皆不必為之過慮者也。故不佞茲所論者,非政府與國民為反對也,乃政府與國民為一心,其所禁沮者,非通國之公言也,乃一家之私說。此則不佞所至不得已而論著斯篇,且將以其義質諸天下後世者。蓋不佞之意以謂,凡在思想言行之域,以眾同而禁一異者,無所往而合於公理,其權力之所出,無論其為國會,其為政府,用之如是,皆為悖逆。不獨專制政府其行此為非,即民主共和行此亦無有是。依於公信,而禁獨伸之議者,其為惡浮於違眾議而禁公是之言。就使過去來三世之人,所言皆同,而一人獨持其異,前之諸同,不得奪其一異而使同,猶後之一異,不得強其諸同以從異也。蓋義理言論,不同器物,器物有主人所獨寶,而於令人不珍,故奪其所有,謂之私損,而所損者之眾寡,猶有別也。義理言論,乃大不然,有或標其一說,而操柄者禁不使宣,將其害周遍於人類,近之其所被者在同世,遠之其所被者在後人,與之同者固所害也,與之異者,被害尤深。其所言為是,則禁之者使天下後世無由得是以救非,其所言為非,則禁之者使天下後世無由得非以明是。蓋事理之際,是惟得非,而後其為是愈顯,其義乃愈不刊。此其為用,正相等耳。
是二義者,必分立審辨而後明。言論之出也,當議禁絕之時,從無能決其必非者,就令能決其必非矣,而禁絕之者,仍無功而為過。
一則自其最顯者而言之,彼操柄者所欲禁之言論,未必其非真理也。夫自禁者言之,則固以為非真理。然而言之者人也,禁之者亦人也,以人禁人,其說固不能常是而無非。天未嘗予禁者以判決是非之全智也,彼所判決者,他人亦得判決之。是故人有所言,而或禁之,抑置之於不見聽之地,曰吾決其說之必非,凡此皆以己所論定者,為無對不諍,既定而萬世莫與易者也。是故禁人言論,必先以無對不諍,而莫與易自居。以無對不諍,而莫與易自居,是人也,而自居為至誠之上帝,明此則所為主合理否,無待煩言矣。
所不幸者,吾與之辨義理,觀人心,則人人自知其可以過,己所謂是者,不必皆是也,己所謂非者,不必皆非也。獨至論事聽言,則向者自知之明,或不見也,人人自知其可以過,而人人未嘗為此可以過者留餘地焉。當此之時,有警之者曰:「子今所洶洶堅持,所謂必出是而後為中理者,未必不同於向者之所過也。」則掉頭無聞而已矣。甚矣自知之明,於其言行為無益也。專制之人君,握柄之官吏,僻師驕子,環其左右,莫非導諛,逮心習之既成,斯所云為,莫非是者,此古所謂不聞過之最不幸者也。言而或攻之,行而或謫之,此人生之福也。然以是非毀譽,無時而不與人共也,則以眾同為獨可恃,或奉其素所敬者,為主導師,蓋自其用己之情既輕,故其同人之信曰重,曰:「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也,而世界之通義耳。」顧試觀彼所謂世界者,其為量又何如?世界者,人人所密切之四周也,其鄉黨,其交遊,其政黨,其教會,其操業之等流,凡此皆其世界也。乃至橫覽曠觀,極之一國一世而後止,此可謂閎規大度者矣。乃不謂自有人類以還,未有文字前尚矣,不可考已。而史傳所稱,凡一時一國一黨一派一流之所是,其為異時異國異黨異派異流之所非者,又不知其凡幾,此今不異古所云也。乃若人猶確然以眾同為可恃,所取同之世界一,所不知之世界無窮,於無窮世界之中,得此一以為同者,亦至偶然耳,而若人不悟也。以一切之前因,而吾子為倫敦之教士,以同此因,以吾子為迦毘羅之僧伽可也,以吾子為齊魯之大儒,為蒙古之喇嘛,無不可也。由此觀之,則雖有天下之是非,其不得為無對不諍之淪定者,亦與一人一家之所為等耳。今夫一朝一國之所崇信而奉行,常若地義天經,無敢或越,乃異邦後葉,則不但以其說為誣,且目為巨謬焉,蓋不止一二端而已。然則今日之所崇信奉行,又將為後世之所謬誣,什八九可決也。彼洶洶堅持者,可以返矣。
於[1]是駁吾說者曰:「子之為言,亦大過已。夫聞一言而心知其為邪說,所禁之使不行,塞之使不流者,懼其誣民惑世也。其自任於裁別是非者,亦本己之識,因時之宜,與以公署眾立之權應付他事者等耳,何必期於莫與易而後行?且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天予人以是非之心,固將使之應萬事,夫豈以所行之或過,而裁別是非之事,遂廢而不圖?且吾之辟邪說而距波行也,非曰吾所論定者,必是而無非,必中而無過也。誠以人倫之責,交於吾前,為是與非,當幾代決,則雖心知其多誤, (以下未勘誤) 亦本玆固有之良,以决择干斯二者之间而已矣。使以所是非善恶者,不必其果是非苦恶也。氏怀戒心,而勿韦事,则国家之事,谁复治之?天职民彝之重,不其废欤?是故义所以绳百行之常者,取以绳一二亨之专端则不可。为朝廷之执政,为草野之齐民,方其有所措施有所论列也。道在用其智之所及,行其心之所安,力求其纯是无非,而后加诸人而已。使其心既知其纯是而无非矣,乃狐疑犹豫而不行也,斯为见义不行之无勇,而一切小心谨慎之辞,皆非若人所得托以为藏身之固者也。夫已心知其为邪说彼行,而由之必足以乱天下矣,顾乃容忍徘徊,不为距辟,坐视其势之燎原,曰古之时尝有所谓非者,而其实乃大是也r故吾兹不敢,是尚得谓之有是非之心者乎?夫人类之于言行也,使非甚不善之人,则当其出之,其心莫不求其无过。乃若国家,其行之而病者正多有也,而人不以是,遂以彼为不足以行权,夫横征暴敛者有之矣,黩武穷兵者有之矣,然岂以此,遂不可以陚民?亦岂以此,遂不可以征伐?盖求是去非,无所不用其极者,国家之与齐民,其所得为止此,非不知是非之无常,而天下之无正制也。而人事当时之取舍,则固有其常经,吾之心求其正,吾之意求其诚,心正怠诚,则吾之好恶是非,固观听言动之程准也。所以辟邪说,所以距坡行,使不至千惑世诬民而乱天下者,亦如是而已矣。初何尝以无对不诤而莫与易自居也哉?”
应[2]之曰:辨已,客之为言也。虽然,方容之以一说为邪而辟之,以一行为坡而距之,甚且加刑罚禁制。焚其书,懂其人,以徇于天下者,是其所为,去岂止干前说而已哉?今夫事有相似而实悬殊者,存一说以为是,而任天下人之求其非,惟无可非,乃以为是,此一事也。主一说以为是,而禁天下人之言其非,吾之所是,乃不可非,此又一事也。是二者若黑白旦夜然,必不可混而一也。是故文明之世,能建一理以为真,而有以立视听言动之程准者,以其理尝悬诸国门,实用言论自凝,任天下人之指摘讥评故也。所庶几可以无过者,以尝经无数人之吹求,而其说犹有立。嗟夫!以人道而言足非,惟遵此术奔,稍可恃耳,使几微而不及此,虽以圣者言之,亦将有时而反,况其下者,尚何道乎?
今[3]夫溯古以逮今,合人类而观其全,则民智固降而益开,民生固降而益遂,即不然,亦不得谓今所见者劣于古也。又不然,劣矣,尚未至于日下也、间尝深思其故,见人道所以能如今,而不忧其曰即于腐败者,其所以然之故,奋可言也,将谓其秉彝之懿为之欤、则一事之嫌疑,百人之中,辨者一而不辨者九十九也,其辨者办粋相较为长耳。古之哲人众矣,由今观之,所云为不皆是也。彼之所笃信,乃今知其诬,则民之衍不足任也。虽然,使合而衡之、古今之言行,智若固众于愚,直者固多于枉,不然,人之类寖微寖灭入矣。乃今不寖微寖灭而善机众者,其故何欤?曰以人道之善补过而已。所为善补过者,屐其境而悟其艰,辨其物而通其理也。艰之悟以阅历,理之通由论思,而自其利行言之,论思尤贵于阅历也。何则?虽有阅历,作论思则所阅历若虚,审义之不中,操术之未得,沾害将见干事实,异同将起千人言,事实人言,有救非改良之效若,接于人心,而理有所不安故也。夬事固有其所以然,而非论思,则所以然不见,是敁人事所足恃而有功者,存乎去非而趋是。一谋之所以可用,一策之所以可施,以补拾遗者常在左右也:夫贤者之谋有赖,而众人之计无俚,其不同居何等乎?贤者之谋,常任犬下之指摘,异己之论,彼皆闻之,裒其是者以收其益,送难质疑,往笈不厌,脱有坡诐谬,无能隐也。彼知考一事而欲穷其纤悉之变者,舍兼容并苞,令众口各伸其所欲言,道无由也。且议者之意,必尽其爱憎向背之不齐,识必总其愚智浅深之相绝,古之圣贤人,所以得大智慧由此。且矢予人以心灵矣,顿必赖此术,乃有以去蒙眛而进神明者,其本然之体,固如是也。己之所思,存而不遂,方与众论,合而图之,讲是以去非,集微以为巨,此非紛纭淆乱,而靡所适从也。政以建不抜之基,而笃信勇行之耳。盖惟坦然溃然,以所旮任太下之吹索,而在己-一有以应之,故其终也,虽以己之说,为胜于人人,而得天下之真理当也。何则?方其立此一说也,同尝广延宏纳,请天下为求其瑕疵,而未尝或憎其异己,苟有一隙之明,不问其所由至之何方,皆必资其照而后已。而他人之说,其所以淘洗研炼者,固未尝如是之深且周也。夫[4]使古之圣贤人,必知此而后自信其说也,则今之所谓公言,所合百愚智以为之者,必何如而后可用乎?罗马公教者,天下之最排异己者也,然其徒死,而将借之以为神,必先听所谓外魔者历数其所短,虽死者道行虽髙,而指讦之言,必历听而遍衡之,无可议而后成神,此其教法也。虽有使当日者屏一切之疑难,则其例于今之学界,不必如足之不可摇也。是故吾有所崇信,所以必实而非诬者,即以尝经众人求证其诬之故。且以求证其诬者,其为术至严故,其人皆明智精能故,不然,虽证其诬,或未尽也,凡今世民智之所及,所可政者吾既已致之矣,吾未尝为之垣宇藩篱,拒真理使不吾至也。吾且廓抱开襟,使来日而真理形焉,吾之心犹足以受之,而不至干相绝。而今之时,以吾求诚之心,极所得为,如足而已。是故过而妄者,人道之所莫违也,以常过而妄之人道,而可几于至诚,所由之涂,独此而已。
所[5]足怪者,或曰言论自繇矣,而独不可以达于裰点。不知理之诚者,虽达于极点无害也,使极点而不可达,即未至于极点亦不足达也。所尤足怪者,或曰言论自繇矣,而事之容疑者,恣为论议可也,有必不容疑之天经地义,恣为论议不可也。而叩其所谓天经地义者,则彼与同彼者,所岛以为天经地义者也。夫如是,彼之断理也,且以无对不诤而莫与易自居矣。尚何言论自繇之与有,夫一说之不刊,至拟之为天经地义,乃今鳃鳃然,恐以言论自繇之故,将有人焉不以为天经地义。然则其说犹俨然得为天经地义者,徒以言论之不自繇而已。是其所判决者,固以一而之辞,而未听两造之谳者,乌得为天经、鸟得为地义?嗟夫!真天经地义,未有不乐言论自繇者也。
且[6]世之人,毎持一说而卫之甚勇也,不必以其理之诚而无妄也。常以其说之关于世道而不可废,恐废民将无所措其手足也。然则旧说之不可攻,不在其是非,而存乎其利害。彼谓旧说为民所信奉日久,关于人心风俗者,至深而不可离,故国家之职,在保持其说,而禁其攻者,且以其事之不容已,而责任之所存也。彼长国家者,虽不必以无对不诤自居,而副以众情之咏同,即施压力未为失也。事关名教之重如此,而其义之美又如此,是惟宵小壬人,乃欲破其防而裂之耳。夫制恶人非过举也,则禁其所欲行者,又安得而有非:其用意如此,乃栩栩曰:“吾所以抑塞橫议者,非从其理之是非诚妄而为此也,徒以其利害之所关,吾恶去无对不铮者之僭妄也?虽然,理之诚妄难言,而事之利害易见,吾今以利害为此,子不得以自居无对不浄加我矣。”不知彼避城妄,而取利害,所为同实,特异名耳。凡说不容平议究言,徒以一人一众之去取而定之,其人其众,皆以无对不诤自居者也。夫利害之分,必待自繇之辨难,而后庶几有定程者,与诚妄等。但使吾所谓利,不任他人之言害,吾所谓害,不容或说之为利,则其所利害,无掉向者所诚妄也,则亦自居无对不诤而莫与易,复何僭妄之能辞?且夫利害之与诚妄,精而言之,罔不可离而二也。人之辟异端也,不得曰其说利可以存,独以为真理则不可也。何则?其妄也即其所以为害也,假奋一说于此,而于吾心决从道焉,舍其诚妄,于何求之?古语有之曰:“天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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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