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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家大抵憎惡批評家的七嘴八舌。
記得有一位詩人說过這样的话:詩人要做詩,就如植物要开花,因为他非开不可的缘故。如果你摘去吃了,即使中了毒,也是你自己錯。
這比喻很美,也仿佛很有道理的。但再一想,卻也有錯误。錯的是詩人究竟不是一株草,还是社会里的一个人;况且詩集是賣錢的,何尝可以白摘。一賣錢,這就是商品,買主也有了說好說歹的權利了。
即使真是花罷,倘不是开在深山幽谷,人迹不到之處,如果有毒,那是園丁之流就要想法的。花的事实,也并不如詩人的空想。
现在可是换了一个說法了,连并非作者,也憎惡了批評家,他们里有的說道:你這麼会說,那麼,你倒來做一篇試試看!
這真要使批評家抱头鼠窜。因为批評家兼能创作的人,向來是很少的。
我想,作家和批評家的关系,颇有些像厨司和食客。厨司做出一味食品來,食客就要說话,或是好,或是歹。厨司如果覺得不公平,可以看看他是否神經病,是否厚舌苔,是否挟夙嫌,是否想赖賬。或者他是否廣東人,想吃蛇肉;是否四川人,还要辣椒。于是提出解說或抗议來——自然,一声不响也可以。但是,倘若他對着客人大叫道:“那麼,你去做一碗來给我吃吃看!”那卻未免有些可笑了。
誠然,四五年前,用笔的人以为一做批評家,便可以高踞文坛,所以速成和乱評的也不少,但要矫正這風气,是須用批評的批評的,只在批評家這名目上,涂上烂泥,并不是好办法。不过我们的读書界,是爱平和的多,一见笔战,便是什麼“文坛的悲觀”[1]呀,“文人相輕”[2]呀,甚至于不问是非,统谓之“互罵”,指为“漆黑一团糟”。果然,现在是听不见說谁是批評家了。但文坛呢,依然如故,不过它不再露出來。
文艺必須有批評;批評如果不對了,就得用批評來抗争,這才能够使文艺和批評一同前进,如果一律掩住嘴,算是文坛已經干净,那所得的结果倒是要相反的。
八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