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部 > 南齊書 > 南齊書卷五十二 列傳第三十三

  文學    丘靈鞠 檀超 卞彬 丘巨源 王智深 陸厥 崔慰祖 王逡之 祖沖之 賈淵

  丘靈鞠,吳興烏程人也。祖系,祕書監。

  靈鞠少好學,善屬文。與上計,仕郡為吏。州辟從事,詣領軍沈演之。演之曰:「身昔為州職,詣領軍謝晦,賓主坐處,政如今日。卿將來或復如此也。」舉秀才,為州主簿。累遷員外郎。

  宋孝武殷貴妃亡,靈鞠獻挽歌詩三首,云「雲橫廣階闇,霜深高殿寒」。帝擿句嗟賞。除新安王北中郎參軍,出為剡烏程令,不得志。泰始初,坐東賊黨錮數年。褚淵為吳興,謂人曰:「此郡才士,唯有丘靈鞠及沈勃耳。」乃啟申之。明帝使著大駕南討紀論。久之,除太尉參軍,轉安北記室,帶扶風太守,不就。為尚書三公郎,建康令,轉通直郎,兼中書郎。

  昇明中,遷正員郎,領本郡中正,兼中書郎如故。時方禪讓,太祖使靈鞠參掌詔策。建元元年,轉中書郎,中正如故,敕知東宮手筆。尋又掌知國史。明年,出為鎮南長史、尋陽相,遷尚書左丞。世祖即位,轉通直常侍,尋領東觀祭酒。靈鞠曰:「久居官不願數遷〔一〕,使我終身為祭酒,不恨也。」永明二年,領驍騎將軍。靈鞠不樂武位,謂人曰:「我應還東掘顧榮冢。江南地方數千里,士子風流,皆出此中。顧榮忽引諸傖渡,妨我輩塗轍,死有餘罪。」改正員常侍。

  靈鞠好飲酒,臧否人物,在沈淵座見王儉詩,淵曰:「王令文章大進。」靈鞠曰:「何如我未進〔時〕?」〔二〕此言達儉。靈鞠宋世文名甚盛,入齊頗減。蓬髮弛縱,無形儀,不治家業。王儉謂人曰:「丘公仕宦不進,才亦退矣。」遷長沙王車騎長史,太中大夫,卒。著江左文章錄序,起太興,訖元熙。文集行於世。

  檀超字悅祖,高平金鄉人也。祖弘〔宗〕,〔三〕宋南琅邪太守。

  超少好文學,放誕任氣,解褐州西曹。嘗與別駕蕭惠開共事,不為之下。謂惠開曰:「我與卿俱起一老姥,何足相誇?」蕭太后,惠開之祖姑,長沙王道憐妃,超祖姑也。舉秀才。孝建初,坐事徙梁州,板宣威府參軍。孝武聞超有文章,敕還直東宮,除驃騎參軍、寧蠻主簿,鎮北諮議。超累佐蕃職,不得志,轉尚書度支郎,車騎功曹,桂陽內史。入為殿中郎,兼中書郎,零陵內史,征北驃騎記室,國子博士,兼左丞。

  超嗜酒,好言詠,舉止和靡,自比晉郗超,為「高平二超」。謂人曰:「猶覺我為優也。」太祖賞愛之。遷驍騎將軍,常侍,司徒右長史。

  建元二年,初置史官,以超與驃騎記室江淹掌史職。上表立條例,開元紀號,不取宋年。封爵各詳本傳,無假年表。立十志:律曆、禮樂、天文、五行、郊祀、刑法、藝文依班固,朝會、輿服依蔡邕、司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曄,合州郡。班固五星載天文,日蝕載五行;改日蝕入天文志。以建元為始。帝女體自皇宗,立傳以備甥舅之重。又立處士、列女傳。詔內外詳議。左僕射王儉議:「金粟之重,八政所先,食貨通則國富民實,宜加編錄,以崇務本。朝會志前史不書,蔡邕稱先師胡廣說漢舊儀,此乃伯喈一家之意,曲碎小儀,無煩錄。宜立食貨,省朝會。洪範九疇,一曰五行。五行之本,先乎水火之精,是為日月五行之宗也。今宜憲章前軌,無所改革。又立帝女傳,亦非淺識所安。若有高德異行,自當載在列女,若止於常美,則仍舊不書。」詔:「日月災隸天文,餘如儉議。」超史功未就,卒官。〔四〕江淹撰成之,猶不備也。

  時豫章熊襄著齊典,上起十代。其序云:「尚書堯典,謂之虞書,則附所述,故通謂之齊,名為河洛金匱。」

  卞彬字士蔚,濟陰冤句人也。祖嗣之,中領軍。父延之,有剛氣,為上虞令。

  彬才操不群,文多指刺。州辟西曹主簿,奉朝請,員外郎。宋元徽末,四貴輔政。彬謂太祖曰:「外閒有童謠云:『可憐可念尸著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蹔鳴死滅族。』〔公頗聞不?」時王蘊居父憂,與袁粲同死,故云〕尸著服〔也。服者衣也〕,〔五〕褚字邊衣也,孝除子,以日代者,謂褚淵也。列管,蕭也。」彬退,太祖笑曰:「彬自作此。」齊臺初建,彬又曰:「誰謂宋遠,跂予望之。」太祖聞之,不加罪也。除右軍參軍。家貧,出為南康郡丞。

  彬頗飲酒,擯棄形骸。作蚤虱賦序曰:「余居貧,布衣十年不制。一袍之縕,有生所託,資其寒暑,無與易之。為人多病,起居甚疏,縈寢敗絮,不能自釋。兼攝性懈惰,嬾事皮膚,澡刷不謹,澣沐失時,四體〈寧毛〉〈寧毛〉,加以臭穢,故葦席蓬纓之間,蚤虱猥流。淫癢渭濩,無時恕肉,探揣擭撮,日不替手。虱有諺言,朝生暮孫。若吾之虱者,無湯沐之慮,絕相弔之憂,宴聚乎久襟爛布之裳,〔六〕服無改換,搯齧不能加,脫略緩嬾,復不懃於捕討,孫孫息息,三十五歲焉。」其略言皆實錄也。

  除南海王國郎中令,尚書比部郎,安吉令,車騎記室。彬性〔好〕飲酒,〔七〕以瓠壺瓢勺杬皮為肴,著帛冠十二年不改易,以大瓠為火籠,什物多諸詭異。自稱「卞田居」,婦為「傅蠶室」。或諫曰:「卿都不持操,名器何由得升?」彬曰:「擲五木子,十擲輒鞬,豈復是擲子之拙。吾好擲,政極此耳。」永元中,為平越長史、綏建太守,卒官。

  彬又目禽獸云:〔八〕「羊性淫而狠,豬性卑而率,鵝性頑而傲,狗性險而出。」皆指斥貴勢。其蝦蟆賦云:「紆青拖紫,名為蛤魚。」世謂比令僕也。又云:「科斗唯唯,群浮闇水。維朝繼夕,聿役如鬼。」比令史諮事也。文章傳於閭巷。

  永明中,琅邪諸葛勗為國子生,作雲中賦,(賦)〔指〕祭酒以下,〔九〕皆有形似之目。坐繫東冶,〔一0〕作東冶徒賦,世祖見,赦之。

  又有陳郡袁嘏,自重其文。謂人云:「我詩應須大材迮之,不爾飛去。」建武末,為諸暨令,被王敬則所殺。

  丘巨源,蘭陵蘭陵人也。宋初土斷屬丹陽,後屬蘭陵。巨源少舉丹陽郡孝廉,為宋孝武所知。大明五人,敕助徐爰撰國史。帝崩,江夏王義恭取〔為〕掌書記。〔一一〕明帝即位,使參詔誥,引在左右。自南臺御史為王景文鎮軍參軍,寧喪還家。

  元徽初,桂陽王休範在尋陽,以巨源有筆翰,遣船迎之,餉以錢物。巨源因太祖自啟,敕板起巨源使留京都。桂陽事起,使於中書省撰符檄,事平,除奉朝請。

  巨源望有封賞,既而不獲,乃與尚書令袁粲書曰:

  民信理推心,闇於量事,庶謂丹誠感達,賞報孱期;豈虞寂寥,忽焉三稔?議者必云筆記賤伎,非殺活所待;開勸小說,非否判所寄。然則先聲後實,軍國舊章,七德九功,將名當世。仰觀天緯,則右將而左相,俯察人序,則西武而東文,固非胥祝之倫伍,巫匠之流匹矣。

  去昔奇兵,變起呼吸,雖凶渠即勦,而人情更迷。茅恬開城,千齡出叛,當此之時,心膂胡、越,奉迎新亭者,士庶填路,投名朱雀者,愚智空閨,人惑而民不惑,人畏而民不畏,其一可論也。

  臨機新亭,獨能抽刃斬賊者,唯有張敬兒;而中書省獨能奮筆弗顧者,唯有丘巨源。文武相方,誠有優劣,就其死亡以決成敗,當崩天之敵,抗不測之禍,請問海內,此膽何如?其二可論也。

  又爾時顛沛,普喚文士,黃門中書,靡不畢集,摛翰振藻,非為乏人,朝廷洪筆,何故假手凡賤?若以此賊彊盛,勝負難測,群賢怯不染豪者,則民宜以勇獲賞;若云羽檄之難,必須筆傑,群賢推能見委者,則民宜以才賜(外)〔列〕,〔一二〕其三可論也。

  竊見桂陽賊賞不赦之條凡二十五人,而李恒、鍾爽同在此例,戰敗後出,罪並釋然,而吳邁遠族誅之。罰則操筆大禍而操戈尤害,論以賞科,則武人超越而文人埋沒,其四可論也。

  且邁遠置辭,無乃侵慢,民作符檄,肆言詈辱,放筆出手,即就兗粉。若使桂陽得志,民若不轘裂軍門,則應腰斬都市,嬰孩脯膾,伊可熟念,其五可論也。

  往年戎旅,萬有餘甲,十分之中,九分冗隸,可謂眾矣。攀龍附驎,翻焉雲翔。至若民狂夫,可謂寡矣。徒關敕旨,空然泥沈。詎其荷瞂塵末,皆是白起,操牘事始,必非魯連邪?民傎,國算迅足,馳烽旆之機,帝擇逸翰,赴{囚尉}羅之會。既能陵敵不殿,爭先無負,宜其微賜存在,少沾飲齕。遂乃棄之溝間,如蜉如蟻,擲之言外,如土如灰。絓隸帖戰,無拳無勇,並隨資峻級矣;凡豫臺內,不文不武,已坐拱清階矣。撫骸如此,瞻例如彼,既非草木,何能弭聲?

  巨源竟不被申。

  歷佐諸王府,轉羽林監。建元元年,為尚書主客郎,領軍司馬,越騎校尉。除武昌太守,拜竟,不樂江外行,世祖問之,巨源曰:「古人云:『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臣年已老,寧死於建業。」以為餘杭令。

  沈攸之事,太祖使巨源為尚書符荊州,巨源以此又望賞異,自此意常不滿。高宗為吳興,巨源作秋胡詩,有譏刺語,以事見殺。

  王智深字雲才,琅邪臨沂人也。少從陳郡謝超宗學屬文。好飲酒,拙澀乏風儀。宋建平王景素為南徐州,作觀法篇,智深和之,見賞,辟為西曹書佐。貧無衣,未到職而景素敗。後解褐為州祭酒。太祖為鎮軍時,丘巨源薦之於太祖,板為府行參軍,除豫章王國常侍,遷太學博士,豫章王大司馬參軍,兼記室。

  世祖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擬立袁粲傳,以審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鄙瀆事,〔一三〕上遣左右謂約曰:「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於是多所省除。

  又敕智深撰宋紀,召見芙蓉堂,賜衣服,給宅。智深告貧於豫章王,王曰:「須卿書成,當相論以祿。」〔一四〕書成三十卷,世祖後召見智深於璿明殿,令拜表奏上。表未奏而世祖崩。隆昌元年,敕索其書,智深遷為竟陵王司徒參軍,坐事免。江夏王鋒衡陽王鈞並善待之。

  初,智深為司徒袁粲所接,及撰宋紀,意常依依。粲幼孤,祖母名其為愍孫,後慕荀粲,自改名,會稽賀喬譏之,智深於是著論。

  家貧無人事,嘗餓五日不得食,掘莧根食之。司空王僧虔及子志分其衣食。〔一五〕卒於家。

  先是陳郡袁炳,字叔明,有文學,亦為袁粲所知。著晉書未成,卒。

  潁川庾銑,善屬文,見賞豫章王,引至大司馬記室參軍,卒。

  陸厥字韓卿,吳郡吳人,揚州別駕閑子也。厥少有風概,好屬文,五言詩體甚新變。〔一六〕永明九年,詔百官舉士,同郡司徒左西掾顧暠之表薦焉。州舉秀才,王晏少傅主簿,遷後軍行參軍。

  永明末,盛為文章。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琅邪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沈約宋書謝靈運傳後又論宮商。厥與約書曰:

  范詹事自序「性別宮商,識清濁,特能適輕重,濟艱難。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沈尚書亦云「自靈均以來,此祕未睹」。或「闇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大旨鈞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一七〕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辭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觀歷代眾賢,似不都闇此處,而云「此祕未睹」,近於誣乎?

  案范云「不從根本中來」。尚書云「匪由思至」。斯可謂揣情謬於玄黃,擿句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時有會此者」。尚書云「或闇與理合」。則美詠清謳,有辭章調韻者,雖有差謬,亦有會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離,前哲同所不免,文有開塞,即事不得無之。子建所以好人譏彈,士衡所以遺恨終篇。既曰遺恨,非盡美之作,理可詆訶。君子執其詆訶,便謂合理為闇。豈如指其合理而寄詆訶為遺恨邪?

  自魏文屬論,深以清濁為言,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岨峿妥怗之談,操末續顛之說,興玄黃於律呂,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祕未睹,茲論為何所指邪?故愚謂前英已早識宮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論所申。至於掩瑕藏疾,合少謬多,則臨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無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謂不改則不知,斯曹、陸又稱「竭情多悔,不可力彊」者〔也〕。〔一八〕今許以有病有悔為言,則必自知無悔無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為闇,何獨誣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質文時異,古今好殊,將急在情物,而緩於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惡猶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緩,故合少而謬多。義兼於斯,必非不知明矣。

  長門、上林,殆非一家之賦,洛神、池鴈,便成二體之作。孟堅精正,詠史無虧於東主,平子恢富,羽獵不累於憑虛。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稱是;楊脩敏捷,暑賦彌日不獻。率意寡尤,則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賒於七步。一人之思,遲速天懸;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獨宮商律呂,必責其如一邪?論者乃可言未窮其致,不得言曾無先覺也。

  約答曰:

  宮商之聲有五,文字之別累萬,以累萬之繁,配五聲之約,高下低昂,非思力所舉。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顛倒相配,字不過十,巧歷已不能盡,何況復過於此者乎?靈均以來,未經用之於懷抱,固無從得其髣彿矣。若斯之妙,而聖人不尚,〔何〕邪〔一九〕?此蓋曲折聲韻之巧,無當於訓義,非聖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雲譬之「雕蟲篆刻」,云「壯夫不為」。

  自古辭人,豈不知宮羽之殊,商徵之別。雖知五音之異,而其中參差變動,所昧實多,故鄙意所謂「此祕未睹」者也。〔二0〕以此而推,則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處。

  若以文章之音韻,同弦管之聲曲,則美惡妍蚩,不得頓相乖反。譬由子野操曲,安得忽有闡緩失調之聲,以洛神比陳思他賦,有似異手之作。故知天機啟,則律呂自調;六情滯,則音律頓舛也。

  士衡雖云「炳若縟錦」,寧有濯色江波,其中復有一片是衛文之服?此則陸生之言,即復不盡者矣。韻與不韻,復有精麤,輪扁不能言,老夫亦不盡辨此。

  永元元年,始安王遙光反,厥父閑被誅,厥坐繫尚方,尋有赦令,厥恨父不及,感慟而卒,年二十八。文集行於世。

  會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學與沈約俱為文惠太子所遇,意眄殊常。官至(驃)〔驍〕騎將軍。〔二一〕

  崔慰祖字悅宗,清河東武城人也。父慶緒,永明中,為梁州刺史。

  慰祖解褐奉朝請。父喪不食鹽,母曰:「汝既無兄弟,又未有子胤。毀不滅性,政當不進肴羞耳,如何絕鹽!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從之。父梁州之資,家財千萬,散與宗族,漆器題為日字,日字之器,流乎遠近。料得父時假貰文疏,〔二二〕謂族子紘曰:「彼有,自當見還;彼無,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好學,聚書至萬卷,鄰里年少好事者來從假借,日數十袠,慰祖親自取與,未常為辭。

  為始安王撫軍墨曹行參軍,轉刑獄,兼記室。遙光好棋,數召慰祖對戲,慰祖輒辭拙,非朔望不見也。建武中,詔舉士,從兄慧景舉慰祖及平原劉孝標,並碩學。帝欲試以百里,慰祖辭不就。

  國子祭酒沈約、吏部郎謝朓嘗於吏部省中賓友俱集,各問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餘事,慰祖口吃,無華辭,而酬據精悉,一座稱服之。朓歎曰:「假使班、馬復生,無以過此。」

  慰祖賣宅四十五萬,買者云:「寧有減不?」答曰:「誠慚韓伯休,何容二價。」買者又曰:「君但責四十六萬,一萬見與。」慰祖曰:「是即同君欺人,豈是我心乎?」

  少與侍中江祀款,及祀貴,常來候之,而慰祖不往也。與丹陽丞劉渢素善,遙光據東府反,慰祖在城內。城未潰一日,渢謂之曰:「卿有老母,宜其出矣。」命門者出之。慰祖詣闕自首。繫尚方,病卒。

  慰祖著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晉人物,為四十卷,半未成。臨卒,與從弟緯書云:「常欲更注遷、固二史,採史、漢所(泥)〔漏〕二百餘事,〔二三〕在廚簏,可檢寫之,以存大意。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寫數本,付護軍諸從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徐夤、劉洋、裴揆。」又令「以棺親土,不須塼,勿設靈座」。時年三十五。

  王逡之字宣約,琅邪臨沂人也。父祖皆為郡守。

  逡之少禮學博聞。起家江夏王國常侍,大司馬行參軍,章安令,累至始安內史。不之官,除山陽王驃騎參軍,兼治書御史,安成國郎中,吳令。

  昇明末,右僕射王儉重儒術,逡之以著作郎兼尚書左丞,參定齊國儀禮。初,儉撰古今喪服集記,逡之難儉十一條。更撰世行五卷。轉國子博士。國學久廢,建元二年,逡之先上表立學,又兼著作,撰永明起居注。轉通直常侍,驍騎將軍,領博士、著作如故。出為寧朔將軍、南康相,太中、光祿大夫,加侍中。〔二四〕逡之率素,衣裘不澣,机案塵黑,年老,手不釋卷。建武二年,卒。

  從弟珪之,有史學,撰齊職儀。永明九年,其子中軍參軍顥上啟曰:「臣亡父故長水校尉珪之,藉素為基,依儒習性。以宋元徽二年,被敕使纂集古設官歷代分職,凡在墳策,必盡詳究。是以等級掌司,咸加編錄。黜陟遷補,〔悉〕該研記。〔二五〕述章服之差,兼冠佩之飾。屬值啟運,軌度惟新。故太宰臣淵奉宣敕旨,使速洗正。刊定未畢,臣私門凶禍。不揆庸微,謹冒啟上,凡五十卷,謂之齊職儀。仰希永升天閣,長銘祕府。」詔付祕閣。

  祖沖之字文遠,范陽薊人也。祖昌,宋大匠卿。父朔之,奉朝請。

  沖之少稽古,有機思。宋孝武使直華林學省,賜宅宇車服。解褐南徐州迎從事,公府參軍。

  宋元嘉中,用何承天所制歷,比古十一家為密,沖之以為尚疏,乃更造新法。上表曰:

  臣博訪前墳,遠稽昔典,五帝〈足广墨〉次,三王交分,春秋朔氣,紀年薄蝕,談、遷載述,彪、固列志,魏世注歷,晉代起居,探異今古,觀要華戎。書契以降,二千餘稔,日月離會之徵,星度疏密之驗。專功耽思,咸可得而言也。加以親量圭尺,躬察儀漏,目盡毫氂,心窮籌筴,考課推移,又曲備其詳矣。

  然而古曆疏舛,類不精密,群氏糾紛,〔二六〕莫審其會。尋何承天所上,意存改革,而置法簡略,今已乖遠。以臣校之,三睹厥謬,日月所在,差覺三度,二至晷景,幾失一日,五星見伏,至差四旬,留逆進退,或移兩宿。分至失實,則節閏非正;宿度違天,則伺察無准。臣生屬聖辰,詢逮在運,敢率愚瞽,更創新曆。

  謹立改易之意有二,設法之情有三。改易者一:以舊法一章,十九歲有七閏,閏數為多,經二百年輒差一日。節閏既移,則應改法,曆紀屢遷,寔由此條。今改章法三百九十一年有一百四十四閏,令卻合周、漢,則將來永用,無復差動。其二:以堯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以此推之,唐世冬至日,在今宿之左五十許度。〔漢〕(伐)〔代〕之初,即〔用〕秦曆,〔二七〕冬至日在牽牛六度。漢武改立太初曆,冬至日在牛初。後漢四分法,冬至日在斗二十二。晉世姜岌以月蝕檢日,知冬至在斗十七。今參以中星,課以蝕望,冬至之日,在斗十一。通而計之,未盈百載,所差二度。舊法並令冬至日有定處,天數既差,則七曜宿度,漸與舛訛。乖謬既著,輒應改易。僅合一時,莫能通遠。遷革不已,又由此條。今令冬至所在歲歲微差,卻檢漢注,並皆審密,將來久用,無煩屢改。又設法者,其一:以子為辰首,位在正北,爻應初九升氣之端,虛為北方列宿之中。元氣肇初,宜在此次。前儒虞喜,備論其義。今曆上元日度,發自虛一。其二:以日辰之號,甲子為先,曆法設元,應在此歲。而黃帝以來,世代所用,凡十一曆,上元之歲,莫值此名。今曆上元歲在甲子。其三:以上元之歲,曆中眾條,並應以此為始。而景初曆交會遲疾,元首有差。又承天法,日月五星,各自有元,交會遲疾,亦並置差,裁得朔氣合而已,條序紛錯,不及古意。今設法日月五緯交會遲疾,悉以上元歲首為始,群流共源,〔庶無乖誤〕。〔二八〕

  若夫測以定形,據以實效。懸象著明,尺表之驗可推;動氣幽微,寸管之候不忒。今臣所立,易以取信。但綜覈始終,大存緩密,革新變舊,有約有繁。用約之條,理不自懼,用繁之意,顧非謬然。何者?夫紀閏參差,數各有分,分之為體,非不細密,臣是用深惜毫釐,以全求妙之准,不辭積累,以成永定之製,非為思而莫知,悟而弗改也。若所上萬一可採,伏願頒宣群司,賜垂詳究。

  事奏。孝武令朝士善曆者難之,不能屈。會帝崩,不施行。出為婁縣令,謁者僕射。

  初,宋武平關中,得姚興指南車,有外形而無機巧,每行,使人於內轉之。昇明中,太祖輔政,使沖之追修古法。沖之改造銅機,圓轉不窮,而司方如一,馬均以來未有也。〔二九〕時有北人索馭驎者,亦云能造指南車,太祖使與沖之各造,使於樂遊苑對共校試,而頗有差僻,乃毀焚之。永明中,竟陵王子良好古,沖之造欹器獻之。

  文惠太子〔在〕東宮,〔三0〕見沖之曆法,啟世祖施行,文惠尋薨,事又寢。轉長水校尉,領本職。沖之造安邊論,欲開屯田,廣農殖。建武中,明帝使沖之巡行四方,興造大業,可以利百姓者,會連有〔軍〕事,〔三一〕事竟不行。

  沖之解鍾律,博塞當時獨絕,莫能對者。以諸葛亮有木牛流馬,乃造一器,不因風水,施機自運,不勞人力。又造千里船,於新亭江試之,日行百餘里。於樂遊苑造水碓磨,世祖親自臨視。又特善笇。永元二年,沖之卒。年七十二。著易老莊義釋、論語孝經注,九章造綴述數十篇。

  賈淵字希鏡,平陽襄陵人也。祖弼之,晉員外郎。父匪之,驃騎參軍。

  世傳譜學。孝武世,青州人發古冢,銘云「青州世子,東海女郎」。帝問學士鮑照、徐爰、蘇寶生,並不能悉。淵對曰:「此是司馬越女,嫁苟晞兒。」檢訪果然。由是見遇。敕淵注郭子。

  泰始初,〔三二〕辟丹陽郡主簿,奉朝請,太學博士,安成王撫軍行參軍,出為丹徒令。昇明中,太祖嘉淵世學,取為驃騎參軍,武陵王國郎中令,補餘姚令。未行,仍為義興郡丞。永明初,轉尚書外兵郎,歷大司馬司徒府參軍。竟陵王子良使淵撰見客譜,出為句容令。

  先是譜學未有名家,淵祖弼之廣集百氏譜記,專心治業。晉太元中,朝廷給弼之令史書吏,撰定繕寫,藏祕閣(乃)〔及〕(遷)左民曹。〔三三〕淵父及淵三世傳學,凡十八州士族譜,合百帙七百餘卷,該究精悉,當世莫比。永明中,衛軍王儉抄次百家譜,與淵參懷撰定。

  建武初,淵遷長水校尉。荒傖人王泰寶買襲琅邪譜,尚書令王晏以啟高宗,淵坐被(求)〔收〕,〔三四〕當極法,子棲長謝罪,稽顙流血,朝廷哀之,免淵罪。數年,始安王遙光板撫軍諮議,不就,仍為北中郎參軍。中興元年,卒。年六十二。撰氏族要狀及人名書,並行於世。

  史臣曰:文章者,蓋情性之風標,神明之律呂也。蘊思含毫,遊心內運,放言落紙,氣韻天成。莫不稟以生靈,遷乎愛嗜,機見殊門,賞悟紛雜。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區判文體,陸機辨於文賦,李充論於翰林,張視擿句褒貶,顏延圖寫情興,各任懷抱,共為權衡。屬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無象,變化不窮。俱五聲之音響,而出言異句;等萬物之情狀,而下筆殊形。吟詠規範,本之雅什,流分條散,各以言區。若陳思代馬群章,王粲飛鸞諸製,四言之美,前超後絕。少卿離辭,五言才骨,難與爭鶩。桂林湘水,平子之華篇,飛館玉池,魏文之麗篆,七言之作,非此誰先。卿、雲巨麗,升堂冠冕,張、左恢廓,登高不繼,賦貴披陳,未或加矣。顯宗之述傅毅,簡文之摛彥伯,分言制句,多得頌體。裴頠內侍,元規鳳池,子章以來,章表之選。孫綽之碑,嗣伯喈之後,謝莊之誄,起安仁之塵,顏延楊瓚,自比馬督,以多稱貴,歸莊為允。王褒僮約,束皙發蒙,滑稽之流,亦可奇瑋。五言之製,獨秀眾品。習玩為理,事久則瀆,在乎文章,彌患凡舊。若無新變,不能代雄。建安一體,典論短長互出;潘、陸齊名,機、岳之文永異。江左風味,盛道家之言,郭璞舉其靈變,許詢極其名理,仲文玄氣,猶不盡除,謝混情新,得名未盛。顏、謝並起,乃各擅奇,休、鮑後出,咸亦標世。朱藍共妍,不相祖述。今之文章,作者雖眾,總而為論,略有三體。一則啟心閑繹,託辭華曠,雖存巧綺,終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三五〕而疏慢闡緩,膏肓之病,典正可採,酷不入情。此體之源,出靈運而成也。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博物可嘉,職成拘制。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清采。〔三六〕此則傅咸五經,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次則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豔,傾炫心魂。亦猶五色之有紅紫,八音之有鄭、衛。斯鮑照之遺烈也。三體之外,請試妄談。若夫委自天機,參之史傳,應思悱來,勿先構聚。言尚易了,文憎過意,吐石含金,滋潤婉切。雜以風謠,輕脣利吻,不雅不俗,獨中胸懷。輪扁斲輪,言之未盡,文人談士,罕或兼工。非唯識有不周,道實相妨,談家所習,理勝其辭,就此求文,終然翳奪。故兼之者鮮矣。

  贊曰:學亞生知,多識前仁。文成筆下。芬藻麗春。

  校勘記

  〔一〕 久居官不願數遷 南監本、殿本及南史並作「人居官願數遷」,局本作「人居官不願數遷」,元龜七百八十五作「久居官願數遷」。

  〔二〕 何如我未進〔時〕 據南監本、殿本及南史補。

  〔三〕 祖弘〔宗〕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補。按南史云「祖嶷之,字弘宗」。此子顯避家諱,故改稱其字也。

  〔四〕 超史功未就卒官 按南史云:「又制著十志,多為左僕射王儉所不同。既與物多忤,史功未就,徙交州,於路見殺。」

  〔五〕 〔公頗聞不時王蘊居父憂與袁粲同死故云〕尸著服〔也服者衣也〕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補。按南監本脫「服者衣也」四字。殿本「云」訛「念」。

  〔六〕 宴聚乎久襟爛布之裳 「襟」南史作「袴」。

  〔七〕 彬性〔好〕飲酒 據御覽九百七十九引補。

  〔八〕 彬又目禽獸云 按「又」下南史有「為禽獸決錄」五字。

  〔九〕 (賦)〔指〕祭酒以下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及南史改。

  〔一0〕坐繫東冶 「坐」下南史有「事」字。

  〔一一〕江夏王義恭取〔為〕掌書記 據元龜七百二十七補。

  〔一二〕則民宜以才賜(外)〔列〕 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改。

  〔一三〕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鄙瀆事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補。

  〔一四〕當相論以祿 「論」元龜五百五十五作「詶」。

  〔一五〕司空王僧虔及子志分其衣食 「其」殿本及南史、元龜九百二並作「與」。

  〔一六〕五言詩體甚新變 「新變」各本作「新奇」。

  〔一七〕低昂舛節 宋書謝靈運傳論作「低昂互節」。

  〔一八〕不可力彊者〔也〕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補。

  〔一九〕而聖人不尚〔何〕邪 據南監本及南史補。

  〔二0〕故鄙意所謂此祕未睹者也 「此」原訛「志」,各本不訛,今改正。

  〔二一〕官至(驃)〔驍〕騎將軍 據南史改。按驍騎將軍虞炎亦見禮志。

  〔二二〕料得父時假貰文疏 「貰」原訛「貫」,今據毛本、殿本、局本及南史改正。

  〔二三〕採史漢所(泥)〔漏〕二百餘事 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南史改。

  〔二四〕加侍中 按南史王准之傳從弟逡之附傳作「加給事中」。

  〔二五〕〔悉〕該研記 據殿本、局本補。

  〔二六〕群氏糾紛 「氏」原訛「民」,今據殿本改正。

  〔二七〕〔漢〕(伐)〔代〕之初即〔用〕秦曆 據局本補改。按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宋志云漢代之初,即用秦曆。此誤『代』為『伐』,又脫『漢』『用』二字。」

  〔二八〕群流共源〔庶無乖誤〕 「庶無乖誤」四字原本闕,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補。

  〔二九〕馬鈞以來未有也 按「未」下元龜九百八有「之」字。

  〔三0〕文惠太子〔在〕東宮 據殿本、局本補。

  〔三一〕會連有〔軍〕事 據殿本、局本補。

  〔三二〕泰始初 「泰」原訛「太」,各本並訛,今改正。

  〔三三〕藏祕閣(乃)〔及〕(遷)左民曹 據元龜五百六十、五百六十一改。按此言以寫定本藏祕閣及左民曹,非言淵遷官左民曹也。

  〔三四〕淵坐被(求)〔收〕 據南史、元龜五百六十改。

  〔三五〕本非准的 「非」原訛「凡」,今據毛本、殿本、局本改正。按南監本作「未為准的」。

  〔三六〕頓失清采 按「清采」各本並作「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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