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穎集十二卷,附錄一卷 > 卷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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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 吳萊 撰
       與黄明遠第二書論左氏二事
       承示舉傳論左氏誠有可舉者世言春秋者必先定五霸之功罪五霸之間齊桓特盛雖曰諸侯實行天子之事僖之二年狄人滅衛衛文徙都楚丘齊也遂帥諸侯之師以城之春秋不序也止若魯自城然其義蓋有不與齊侯之專封者今而曰使諸侯而城之將如城邢書齊宋曹之師或如城緣陵書諸侯楚丘之書則否豈非霸者命魯獨任其責乎左氏乃以魯會之後而不序左氏非也自今考之左氏誠非也然欲謂為魯之自城則尤非矣方狄之伐邢三師有聶北之救邢亦自是遷于夷儀然後三師因其所以救之者往城之杞夏餘也而即東夷又為徐莒所脅齊也且為東略之謀夏既有會于鹹次年之春乃往城其所遷之緣陵此二役也邢杞之遷猶得其國家以往雖使救而城之未見其為專封故齊與諸侯可書也若夫滎澤之敗漕邑之處衛也國破君死遺男女流散遷轉莫之底止於是而救之於是而城之豈非所謂專封者歟故齊與諸侯不可書也今而又曰楚丘在衛小穀在齊均之以魯自城書也蓋莊之二十有二年城小穀左氏則謂魯之城也為管仲然魯亦未嘗有自城它國之邑者杜預注小穀管仲私邑今在濟北穀城穀城别是齊之穀邑魯與齊襄曾會其地而蕭君就朝之處不曰小穀小穀本魯邑也曲阜西北有故小穀城孫明復魯人考此當矣未可引以證楚丘也且城楚丘之上年齊宋魯鄭曹邾為會于朾將此六國城之也又况亡國之餘豈魯一人所能獨任其責者哉戍鄭虎牢非魯之獨戍也歸粟于蔡非魯之獨歸也皆霸者與諸侯為之也僖之三年齊侯宋公江人黃人陽穀之會齊之霸者幾三十年左氏則指陽穀為伐楚之謀近世儒者亦多從之何則楚之僭號稱王馮陵中夏齊之所當憂者門庭之寇也其欲聲罪而致討者計已久矣兵不正勝師出不正反不有以周詢於始則何以善處其成功哉今而曰齊及八國侵蔡蔡潰遂伐楚蓋齊之伐楚因侵蔡而遂為之又不用江人黃人之師也陽穀之會果何所謀乎是不然齊桓節制之兵也兵有聚而為正亦有散而為奇先之以文告之詞而耀兵於陳者齊及八國也示之以犄角之勢而按兵於境者江人黄人也樂毅將伐齊則先約韓魏以分其與國之援諸葛孔明將擊魏則申好江東以定其鼎足之勢蓋楚今為江陵江黄今在汝蔡光黄之境自江陵及於其國者不啻千里然楚之與國也熟諳楚事而樂告於齊此一會也齊之所以敢致力於楚者獨不以江黄之謀乎及召陵受盟齊師老矣陳轅濤塗實誤軍道使陷沛澤之中討之誠是也江黄二國全師守境未曾出戰故又使魯主之而後用之於陳不然陳豈有獲罪於江黄者哉今而又曰左氏叙蔡人之嫁蔡姬故侵蔡豈先以伐楚謀乎以是知陽穀之必不然矣雖然蔡姬未絶蔡人嫁之若曰齊以侵蔡之陋不足以令諸俟而欲以伐楚名之此近譎矣孔子又謂之正者何也意者蔡自莘之敗獻武見執既而楚人復之為楚屬國諸姬之陷於蠻夷者自蔡而始齊也因是而侵蔡特以蔡姬而召釁欲使楚人之不覺一蔡之潰乃移其事於楚則夫齊及八國之威已動於鄢郢之都矣陽穀之會其與江黄謀此者至熟也雖晉之霸亦猶是也楚之寖強非東方崛起之吳未有能制其死命者始會于鍾離又會于戚又會于柤又會于向屢會之矣然未嘗與之合戰於楚楚之歲有吳師實晉使之也豈非晉之所以用吳者亦得於齊桓之約江黄者乎抑此二事又齊桓霸業之特盛者也楚丘封衛也陽穀伐楚也春秋之大節目也此而不辨則無貴乎知經矣它如邾儀父非字也當與邾子克别是一人近世黎氏亦有是說然莊王之弟王子克實字子儀又一證也如單伯魯大夫左氏謂周大夫則深致其辨然魯邑有單父單伯是魯命卿周有單子則姓苑言成王少子臻封于單或周别有單邑歟未可定也餘卷帙尚多又當有待於面而後盡焉
       與傅嘉父書論杞
       春秋列國惟杞最難考足下確主左氏謂杞本侯爵或與足下辨者又謂杞爵為伯謂之伯者公羊氏之說也公羊釋經桓二年來朝之杞侯為紀十二年曲池之盟而杞侯亦為紀其後止見杞伯耳用此故也是不然杞之本爵公也當武王克商未及下車存舜之後於陳則胡公滿也存夏之後於杞則東樓公也存商之後則微子之在宋也地方百里爵號公皆使服其服行其禮奏其樂稱先王客而朝以備三恪故傳曰王者之後稱公是則杞本公爵也周之盛時諸侯之封爵甚嚴也微子微仲雖用商之舊稱至二世而為宋公胡公滿之後則有桓公孝公而杞自東樓公西樓公十世至成公皆稱公無異稱也是則杞之本爵公也而又謂之為侯為伯者諸侯之封爵變亂周道之缺也自杞之入春秋桓之二年稱侯莊之二十七年稱伯僖之二十三年稱子文之十二年又稱伯襄之二十九年又稱子昭之六年又稱伯自是終春秋稱伯凡六變春秋之書他國未有如此者後之儒者釋之不曰杞用夷禮春秋貶焉則曰其國削弱而自降也不曰時王所黜則曰霸主擅為之進退也由此觀之則杞之為公爵也明矣安得主左氏曰侯爵主公羊氏曰伯爵乎然予猶竊有疑焉春秋之法中國而夷禮則夷之夷而中國則中國之杞宋王者之後也桑林之樂公侯合伯子男之禮猶班班然僅見於宋杞無有矣信乎其用夷也然春秋狄秦者有之狄鄭者有之狄晉者有之夫以其行夷狄之道也特以號舉而未嘗一黜其爵爵者先王之所建也今不能用先王之禮而用夷禮狄之可也聖人又豈以意升降諸侯之爵乎若以杞之用夷則已貶稱子矣而又稱侯稱伯且曰雜用夷禮則降一等純用夷禮則降二等將以其偪近淮夷也春秋之初杞即淳于之杞也而非雍丘之杞也嘗以來朝不敬而致討矣曷不於此時貶而獨貶其卒乎此一疑也春秋之世非先王之世也諸侯恣行淫亂不軌衆陵寡大侵小信乎封疆之離也杞之自降則吾不知也且當時之削弱不特一杞也又何杞之屢降乎然春秋之末諸侯之賦嘗重矣子產請之於晉則曰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賦懼弗堪也爭之不已卒以減賦夫鄭固自降矣春秋未嘗以男爵書之若杞以其力之不足禮之不講僻陋在夷不能自列徒以削弱而貶號為侯貶號為伯貶號為子是戰國之衛也而謂杞若是乎又况先王之封爵杞之世守也曷為無故貶爵以自辱其先祖苟又自降不已則將為周室不成子乎此二疑也成周之盛王室固能黜陟諸侯矣其東遷也王失其政諸侯亦於是乎不廷蓋非特一杞之為也使時王而能貶其爵削其地誠足以振衰周而起之矣春秋不必作也不然悖亂如鄭衛桀驁如吳楚天王不能一有所懲而獨黜杞奈何以夫王者之後於周為客而以夷狄視之耶州不若國國不若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爵爵不過子使杞而可黜是果何罪以至此乎吾未聞時王之威令足行也徒藉區區之禮以感動諸侯至於魯桓簒弑之賊猶且錫命以寵之雖死不廢其賞濫矣其刑則未也又安在其能黜杞乎此三疑也時而春秋王道缺矣諸侯力政而後有霸宜乎其取先王之典而紛更之也然五等之封爵則未之或變也春秋之始年大國雖有欲霸之心而小邑未易以從霸杞之為杞是時一與莒盟未嘗自列於諸侯之會齊桓之盛且不足以致杞又百餘年而始同盟于蟲牢若之何而擅為之進退乎鄭大夫卒晉人將治其室鄭人不許豈不曰以大夫之在鄭而晉得以制之是邊鄙鄭也不可為國大夫且不可專廢置於鄰國又况同為天子之藩臣乎若霸主之擅進退者誠以甲兵之強弱幣玉之厚薄也而變其等秩則於載書之際以莒子則先薛伯以曹伯則次許男或有之矣而未始敢變其爵也且杞之來盟也晉人方帥諸侯以城之固將尊顯之不暇安得賤而絀之乎此四疑也此四說者必有所是亦必有所非其曰杞本夷禮而春秋貶之未盡其義也則又曰其國削弱而自降也又未盡其義也則又曰時王所絀而霸主擅為之進退也是則杞本何爵乎公爵也夫既公爵矣春秋曷為若是而書之也夫子之作春秋必關於天下之大故而後書蓋文武之褒大封而杞為首東遷以來彼且扶傷救死之不恤為天王者固宜發憤于上而振我周家之法度乃徒霸主僅假其大義以專封弱國以聳動天下且禹之功及民也遠人之見河洛者猶思之况其子孫乎鄫不足道也而杞為稍大夫子蓋嘗惻然有感於心而特予之以王爵之不正者且以志其日就衰滅之漸是心也興滅國繼絶世之心也故曰杞之本爵公也杞之公爵吾於西周見之杞之為侯為伯驟升驟降吾則於春秋見之見之於西周者正也見之於春秋者夫子特示其變於天下及變之既極又以子稱之當其卒也淮夷嘗病杞矣緣陵有城而齊以不霸當其來盟也東夏嘗不寧矣淳于有城而晉亦以不霸有霸非美事也無霸非細故也於是王道之不絶者如綫人皆曰杞先聖人之後也今弱矣而春秋屢變其爵將使天下之諸侯少懼焉則周室猶幸也夫豈上絀夏下存周而果如公羊氏之說乎否耶足下既主左氏而學又熟昔漢董仲舒與胡母子都同業故春秋之教大行此不無望於足下也亦惟有以折衷焉
       讀戰國策
       春秋戰國之際齊先霸晉次之惟南方之楚最大與二霸相出入秦則眇然一變於西戎終之吞二周併六國類非昔之所謂彊者乃今西望而悉輸之秦豈果地形之便兵力之武而致然乎吾嘗求其故矣春秋之時齊晉及楚既彊地廣則主驕兵勝則民疲民疲主驕自顧無能敵已者亦不能以敵人然後秦以戎狄辟陋之國決起而驟勝之又况山東之主年未踰弱冠材不逮中人一旦孽后貴弟位重權高纎夫細兒專兵握政欲以是當孝公商鞅則非秦之敵也游談捭闔託秦名以自決盟約戰攻挾秦勢以為解不然上無以僅存其國下無以私售其說曾不旋踵皆已為秦築帝宫比郡縣之民未始有一寤者惟夫山谷險惡羮藿飯豆之人言之也切慮之也詳且有以深中齊楚三晉之病燕人者曰秦之欲并天下而王之也不與古同事之如子之事父猶將亡之也行雖如伯夷猶將亡之也行雖如桀紂猶將亡之也雖善事之無益也不可以為存適足以自令亟亡也然則山東非能合而相堅如一者必皆亡矣韓人者曰山東相合之主者不卑名之國者可長存王而不能自恃不惡卑名以事彊者長久萬世之善計事彊不可則不如合弱胡與越人言語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凌波至其相救助如一也秦之兵至奈何合弱又不能相救助如一此所以為山東苦也其言云爾太史公乃遺而不録世亦莫知其為誰之謀齊楚三晉之人類曰我國大否則曰秦與我厚一國受攻五國不救韓最近最先亡燕頗遠乃後亡齊楚三晉之人不監秦之所以亡山東者而競趨其所以亡豈果地形之便兵力之武而致然乎或曰當周之初本在岐梁沮漆之間商之中世特置西鄙荒僻之地而不之有故太王王季文王自其百里之國而興焉秦猶周也及武王克商天下歸周分紂之故都而立三監太公望處齊周公旦處魯召公奭處燕武王又自營洛邑居之而濟之以德秦則反是郡縣一置而子弟為匹夫仁義不施而刑僇為常行是秦雖能得周之所以興而獨不能得周之所以不亡山東既平六國為一陳勝劉項之徒大呼而起函關百二之險章邯百萬之衆終不得首尾相救又何秦之強弱爾殊也由是觀之山東散則秦勝山東合則秦滅死君之胤亡將之家猶能使天下不為秦有况山東之完國乎夫天下之地方千里者九秦獨有其一此正孟子所謂鄒敵楚者秦又戎也公羊春秋不云乎秦伯卒而不名狄道也孝公商鞅未遇之初天下亦以夷狄擯秦擯之是矣而又事之何哉秦交之不絶與國之不恤縱横遊說之不禁非秦能亡之也自亡之也是故曹操為國賊而吳蜀之不通字文為鴟梟而陳齊之相擊亦終於必亡而後已豈獨戰國乎哉
       讀韓非子
       予讀韓非子書蓋法家也至顯學篇乃言八儒三墨皆足以蠧國而害政必欲盡去乎是而後能治墨不足言也儒者之學通古今徹上下有國者無不賴之而非獨不以為然是又荀卿子弟子也一何迂誣怪誕若此耶豈以荀卿子之學猶習於戰國之俗而不純於堯舜周孔之道或有以召之故耶昔者孔子嘗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荀卿子則曰大儒天子三公小儒諸侯大夫士猶嚮君子小人之辨然又非也夫儒者本學士之稱也苟儒矣雖其居一國大夫之職而其為天下平治之器舉在我惟治有廣狹則其德之所及者有遠邇今也大儒之效必以歸之周公小儒之為害若子思孟軻且譏之或言王或言霸或言強國務使世主擇焉以為政則又時變其道以曲從之道可變乎是徒苟冒而窳惰繆學而飾說既病乎人且厲已也仁義必堯舜征伐必湯武子思孟軻之道將不粲然明白為後王法乎奈何欲法後王而反譏之也當周之衰也孔子自其先代廢壤之餘修衣冠正禮樂明文章而以之教七十子也未始曰吾儒者也猶曰是有君子有小人所謂君子小人一義利之間耳又豈有大儒小儒云云者耶然以戰國之世去聖日遠而諸子之說紛起私意揣摩強辨相勝荀卿子號為儒者而未純於聖人及其弟子又自叛去夫然故人視儒者之學輕而非也亦陷於形名法術之末且曰八儒三墨皆足以蠧國而害政至欲絀儒生去經籍自以其形名法術之學而施之於天下此其罪誠不在李斯後矣荀卿子豈或有以召之故耶雖然先王之世先王之道無非儒也所以為儒之名者未見於天下也粤無鎛魯無削秦無廬胡無弓車非無也秦魯胡粤之人類能之而不有其名也夫既儒者之名立而後百家異說歲聒日鬬嘵嘵然矣其昧於私溺於一偏之見浸淫蔓衍而不知返其誣者且謂吾道為無益必欲煨燼滅裂以盡之而自快其所欲為於是周公孔子之法耗矣故秦人之言曰詩書不如律令仁義不如刑罰詩書仁義蕩焉無餘卒至於危急敗亡而曾不少寤也嗚呼荀卿子亦不為無過也哉
       讀公孫龍子
       世所傳公孫龍子六篇龍蓋趙人當平原君時曾與孔子高論臧三耳至其著堅白同異欲推之天下國家使君臣上下循名責實而後能治者可謂詳矣自太史公劉向班固之徒率稱其出古之禮官及夫譥者為之然後有弊顔師古曰譥者訐也公孫龍豈所謂訐者哉然獨不明立一定之說而但虚設無窮之辭亦徒為紛更變亂而已何其細也孔子嘗有言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言觚而失其形制則將有不得為觚者又况治天下國家而不得其所以為治者乎此固吾聖人之所慎也春秋戰國之際士大夫咸昧於義理之中而專以利害為說文姦言飾譎行日馳騖於他岐沈溺於外物而卒至背畔於大道之統紀敝敝焉名不統實老子亦曰名者實之賓也公孫龍蓋有審於是而言之或過是以頗滯於析辭而反闇於大體察焉而無用辨焉而不急鄧析之兩可惠施之多方皆是物也不然則吾聖人且以名正言順為先矣名位不同節文異數聖人嘗以義權其輕重禮正其進退是皆天造地設亘古亘今浹於人心著於耳目溢於禮官之篇籍必曰道之所貴者中中之所貴者權天下之事雖未嘗出於一定當其權合其中則固聖賢用心之所極無俟乎辨士假物而取喻者也今則彼為堅而此為白此為同而彼為異吾徒見其紛更變亂而已矣何補於天下國家之治哉雖然世之本公孫龍之說而欲求其為循名責實者少矣自今之言吏治者觀之恒多文而少實官具成式吏抱成案標注時日指陳辭窽非深刻也非巧詆也非輕縱也非失出也則已補苴其訛闕鉤擿其姦伏類無有毫髮遺者然而經制之不定而虚文之相蒙風俗之不一而私心之相勝是雖有百公孫龍之喙且未足以處之者也然惟漢之宣帝自丞相以下必欲其循名責實為治諸生必守家法文吏必課牋奏至於文學政事法理之具一切必務其職者似矣然以聖人之治天下國家凡事惟執其大綱而不察其細略其小疵而不受其欺惜乎是時無以聖人大公之道告之而徒用其漢家雜伯之術王成或以是而得賞楊惲蓋寛饒等或以是而遭誅此將何以致是也與其名是而實非則又何貴乎循名責實之治哉嗚呼白黑之紛糅賢不肖之混殽後世之治為不及乎宣帝遠矣此予所以猶有取於公孫龍之說也言治道者可為永慨也哉
       讀孔子集語
       自孔子殁學者言人人殊當戰國之時遂有孟氏之學荀卿之學世子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學蓋惟孟氏之學本於曾子子思而獨得其宗至於荀卿則知一反孟氏而復以人性之善者為惡豈不遠吾聖人之道哉然而周人世碩又謂人性有善有惡而恒在乎所養且作養書一篇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實出於吾聖人之門一倡羣和而告子勝復持與孟軻為辨雖以漢世大儒董仲舒劉向揚雄徒能反覆乎善與不善之間而終無以究吾聖人之實然者聖人之道則已久為天下裂矣孔子在時東郭子嘗問於子貢頗疑聖人之門為雜子貢則曰夫子之設科也以待天下之學者櫽栝之間多曲木砥礪之旁多頑鈍是以雜也然則聖人之門有以德行進有以政事顯有以言語行有以文學著門弟子各以其性之所近學之所就而往教於其國聖人在時固不至如東郭子之論其雜也然而聖人殁而微言絶異端起而大義乖吾於是而後知東郭子之論蓋出於聖人既殁之後而深慮夫戰國諸子之自相矛楯也自相矛楯非聖人教之若是其雜也學者自雜之也嗚呼一曲而邪說百家而横議曾不悟其厚誣聖人而欲求暢其一己之私納之於聖人之域鑿空而無所繫著傅會而徒為蔓衍聖人之道豈其若是聖人之遺言佚語則已參差四出而不可致詰是故名家苛嬈而煩碎言聖人必先於正名法家深礉而慘刻言聖人可以殺而不殺漁父盜跖肆為譏訕䜟圖卦緯過於妖譎將其心自恥其文辭之淫妄義理之膚淺吾不託之聖人則不足以信天下後世天下後世又未必不以此而或疑聖人之門為雜也老聃言道德世之清淨寡欲無為者多託之老聃蘇秦張儀言縱横世之遊說熒蠱世主者多託之蘇秦張儀此其偽亦何所不有宜學者反以是惑也然而聖人之言記諸論語垂在六經是其一體一用妙道精義之發昭然若掲日月而行諸天也又豈戰國諸子所得而易雜者哉雖然孔子家語初出魏王肅家觀其言具與大小戴禮相出入而王肅嘗持以難鄭玄世之儒者猶或疑之而不盡信蓋慎之也况今永嘉薛據所次孔子集語或本於戰國諸子或載於西漢老儒雖若聖人之遺言佚語賴此而僅存吾恐天下後世學者之滋惑也書以識之苟或謂吾如劉子玄之疑古者吾知慎焉而已矣
       書張良傳
       或謂予曰留侯之先相韓者五世而韓滅故留侯欲為韓報仇咸陽復建韓國之社稷既項羽殺韓公子成則又歸漢為漢畫策以圖楚及漢王與酈食其謀撓楚權欲復立六國後韓將再封而留侯乃借前箸以籌其不可為漢計則善獨不為韓地乎又當秦之初亡姗笑三代盪滅古法焚棄先王之典籍漢興盍反是道留侯才智明逹素書兵法僅託之圯上老父豈無以三代帝王之道而一言之歟此皆其可憾者也予曰不然方秦之亂天下豪傑竝起非大家豪姓即其宗室父兄日夜囓舌扼腕攻一城下一邑以務立其故主求以勝秦秦既滅而楚霸宰制天下立十八王又殺故韓王而改立他王韓失職矣豈不欲輔韓之故公子哉留侯之力誠有所不及者故仇楚而臣漢非實委心於漢王也又欲為韓而報楚耳撓楚權立六國三晉有生氣而韓亦必有再封之望然當楚漢之未決又立六國以衆其敵使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漢無與成功漢之勝負未可知又况項羽專制之餘山東河北九江昌邑猶有故王有不可以紛更而變易之者使韓復得而存鄭昌之死非楚意也韓其能久存乎田儋魏豹張耳陳餘之流皆不足以復存故國故寧寢酈生之謀而就漢之天下天下既定太原馬邑固已屬韓襄王之孽孫矣韓之再封又未必非留侯力也若夫楚漢用兵之後高祖自謂以馬上得天下而陸賈叔孫通皆故秦之儒生要之皆辯士非真儒留侯既以兵法決勝而素書又明黄老黄老之學簡而静且與漢初除苛解嬈之法同一意何有於儒術也孝文時雖以賈誼之通逹國體精練時務絳侯灌嬰且沮為洛陽少年喜功生事孝宣亦謂俗儒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當世果有儒者亦將以是而受譏焉又未可責之留侯者也嗚呼漢承百王之弊而終不得以上繼三代帝王之隆者實一時之將相大臣使然是又何獨留侯也哉
       亡友喬生哀辭
       自予少居山中恒踽踽四顧無一與交者言語趨蹌動輒見笑以為木訥人也人亦未嘗樂與予交東陽喬生光庭素善予光庭世醫也性耿介欲以文墨自奮拔予每推戶造之從容文史間且引琴以自娛當得趣墟市若無行人神思悠邈括宫納羽驚飆入弦聲在指外嘗為予製山居騎氣引等曲騎氣者蓋曰以是騎天地之正氣云爾人或謂生此與俗鮮好盍已之君則曰此吾癖也今年夏予北歸自燕而君以久病不得見病日劇自度必死比死猶耿耿不亂自世道降中人以下一溺於異教而已苟能充其力於緇黄而顧不能盡其心於棺槨亦獨何哉賢者卓然有見於古將曰吾有先聖人之法在毋崇異必務於正否則衺辭誕說之是徵亦何所不有以至羌胡不憂其死惟恐不焚之俗得移於中國蓋舉世莫之悟也而生獨有可稱者焉予世之棄民也進將不能有所用於世退又無所藉以自治其身交友於是乎益鮮遂為之辭以哀之是歲至治元年也辭曰
       嗟乎我觀我人均是庶物或厚而豐或佻而窒垢氛作私乖盭為疾嚚智鑿心嬈憂戕質欺賢遻聖神見鬼出足蛇肆威翼虎增慄恒視力之可為至冺身而弗恤生其已知之矣莽兮以生慌焉以死錯寞之與居汗漫之為使馳睒眒以絶塵抗哤亂而離滓通衢窮巷黄耉殤子百年同歸天地曾不若一指也而予又何激乎或者持爾故藝騖爾奇音掉艦沆瀁笮梯嶔崟人跡罕到鳥獸哀吟豈成連伯牙之爾待私有感於人琴嗟乎生自此遠矣形潰散而不收魂委蛇以何反是將乘大區之寥廓而與造化者游衍奈之何而獨使我心惋也悲夫
       亡友張生哀辭
       曩予童稚間予友張生始以贅來女氏重以親戚故甚狎每歲時一會必出所著詩宛有二妙四靈風致倡予和汝且累數十不自止至於言談舉動尤缺然不能與世俛仰而獨好從博者游袒跣馮陵幾欲起晉宋時豪傑而與之交者乃曰韓文公世稱大儒張籍且譏其挾博簺規人財公但荅為善戲不虐文武弛張之道李翺集載古摴蒱經一卷梟盧關塹尚可覆也是將何代無賢哉至治初予自燕南還而生乃遭女氏有鬰攸之孽焚其妻子蕩其室廬筐篋殆盡生朝夕哭拾遺骨混一函葬之女氏手朱書玄磚識其墓曰幸歲遇寒食沾杯酒盂飯不餒已自言生時具子午卯酉衝也多成敗兹既敗乎我則天必更成我乎未及十年而今竟以戚戚死豈古所謂秀而不實者乎生諱鑫字季長於是年三十有六續娶卒無子又行事不少概見徒念其身死無後以悲會既窆予日以事不及哭有宿草焉故為之辭使就其墓而讀之亦予之至情也辭曰
       惟大塊兮禀我以精復黔雷兮造我以形藐予生兮中處攖世變兮弗遑日寧伊表表兮愈偉行者辟易兮坐者竦跪眸子兮摛光蒔髮毛兮挿牙齒何衣冠兮弗帶又旨味兮弗嘗既藜羮兮不我足葛屨之繚戾兮吾以履霜豈予窮兮可達恍昔壯兮今老歲月兮如奔山丘零落兮不自保嗟妻孥兮託聚指貨貝兮浮漚雖兹身兮亦贅矧外物兮將焉求諒眇眇兮跳丸忽隆隆兮倚杵大海波兮塵飛三山踣兮六鼇起舞何人寰兮無覺曰氣化兮則然道能存兮常默名可朽兮不以年朝顔冶兮桃其華暮骴殘兮烏鳶之食古今兮同流天地兮罔極嗚呼悲哉兮白雲坳林木沈沈兮野猨嗷嘈逖夫人兮不可見奈逝者之如斯兮滔滔
       亡友趙生哀辭
       趙生季良家故宗姓也予少與之交者若干年自言妙推算星歷所直星宿甚有力又自奇其容貌壯偉言語秀拔且喟曰某生以布衣敭歷州縣某生以刀筆起佐臺憲某生以文學升進館閣士無志則已有志事竟成吾北行決矣及行予呼酒與生别又作序文一通以壯其志曰蓋古之豪士多閎偉瑰傑自異於常人然固未易遇也遭世急於用人然後遇耳任少卿田仁漢名士嚮在扶風西界小邑時自以無豪易高及來長安求為衛將軍舍人貧不能給絳衣玉具劒或為家監騎奴所屈辱當天子擇材衛將軍家富兒賈豎妄庸僥倖如木偶被文繡外美矣中則枵然無一有卒無以易此兩人者久困者必益伸暫晦者必終顯且世之囏饑羸苦窮戹無所控告古何嘗無是人哉今生日論天下士之賢否時命之窮達口不告宗黨足不别僚友北行慨然如必有所遇者然本其平日所願欲欲以措諸事業且落落難合及朝上書夕則召見一息肩弛儋問則華衣駟馬或隨之矣夫又何愧於古人哉此殆生之所自信者久矣雖予亦幾生之必有遇也自生去二年人從燕趙間來言生英鋭之氣窮窶之色日鬬於胷中猶介然不為之動終以是而客死豈世所謂豪傑有志之士人方譏其為狂為妄天又若是憗之者耶曾祖某某官祖某甚官父某洪州司法參軍生喜讀書庶幾復振其家及是乃以喪歸三子累然也有足使予悲哀慘怛於心者又從而為之辭辭曰
       嗚呼趙生才非不足用而命也數奇學非不能博而力又不得自進於時奈之何哉吹律本以徵瞶操頡篇以畀瞽斯奇材與劒客日切齒扼腕而不可悉數紛衆人之異嗜莽時俗之披猖爭繁華於趙李競翕豔乎金張郊坰羅車騎第宅溢酒漿此生之所欲見於帝鄉也或者窮櫩下里槁項黄馘生未嘗睹城郭死不殊於土礫上猿猱兮下蛙黽僅耕鑿之是力烏能窺出日乎泰華之頂固已快雨零於窻隙矣不然使彼生者孤妻髽弱子絰有以抱終天之戚戚為何如也耶
       李仲舉岑尚周哀誄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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