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西集眉山集二十四卷 > 眉山文集卷十二 <<

       宋 唐庚 撰策題
       問大觀新書春秋釋奠于先聖前世宗工巨儒皆得與于從祀之列尊儒重道之意可謂至矣嘗聞漢興之初六經出于散亡之餘有齊魯韓毛之詩有田焦費氏之易有伏勝孔安國之書有慶普大小戴之禮支分派别並立於天下非獨為說不同而經文亦異其後諸家之學旣已滅熄而毛氏之詩費氏之易孔氏之書小戴之禮獨行於後世此四人者其於經旨雖不能有所發明而聖人經文得以遂傳天下實此四人之力也今三人皆從祀而一人獨無與焉議者將欲建明以稱朝廷尊儒重道之意
       問孟子之時去成周為未遠而成周之治蓋孟子之所欲為而不得者也以其所欲為之心而考其所未遠之事宜乎皆得其實而至論班爵祿之制有不合於經者夫公侯伯子男固五等也而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以天子之尊而列於五等之間旣非所宜而子男同一位之說又于傳無所見以子男之君皆五十里而謂之同耶則公侯皆百里而不謂之同者何也以子男之爵皆五命而謂之同耶則侯伯皆七命而不謂之同者何也其言卿大夫士之受地與王制不同而論耕者之所獲與周官亦異雖曰諸侯惡其害已而去其籍然此數事猶見于他經不為無所考而孟子之論如此有司所以疑而問也
       問先王之時其所以待天下之賢者與能者異矣賢者不可責以事則使之在位而服休能者不可虚其材則使之在職而服采此書所謂承之庸之而孟子所謂尊賢使能者也然周之建官三百有六十自卿大夫至于下士莫不因事以設位因位以制祿未有居位食祿而不任以事者雖冢宰之貴亦未離于服采焉其所謂服休者不過三公而已服采者常衆服休者常寡則天下賢者將何以處之耶在位者任德而常逸在職者任事而常勞則先王之用人亦有流品之異耶
       問政必本於財財必取於民賞必施於功罰必加於罪此為天下國家不可易之制也布粟力役之征古之制也而孟子以為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關市夫里之征古之制也而孟子則欲去關市之征無夫里之布執干戈衛社稷古之所謂力也而孟子以謂善戰者服上刑土地闢田野治古之所謂力也而孟子謂闢草萊任土地者次之兹豈古之制歟意者其自有旨矣
       問先儒有言孟子之書所以象論語故旨意合同者衆蓋大賢擬聖而作也切嘗考之疑其不然孔子君命召不俟駕孟子將朝聞命而遂不果孔子去衛明日遂行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其制行之異類皆如此孔子稱樂則韶舞而孟子則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孔子稱畏大人而孟子則曰說大人則藐之其言之異類皆如此安在其為合歟抑其所以異者乃其所以同歟問古之取士者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言之用于世其來遠矣内有朝覲會同辭受送勞之禮外有存省聘問傳遞道諭之事束帶立朝與賓客言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專對之才不可謂無益于用是以聖人雖以德行為先而語言辭命亦在所不廢此宰我子貢所以得齒于顔閔之後而公西華所以得與於由求之列也子恥巧言後世遂以質訥為賢是果聖人之意哉言不可以取人則古之所謂以言揚者又何也孔子四科今用其三矣其一未也故與諸公議之
       問為巳之甚而至於絶物者此楊朱之制行也孟子以為不義兼愛之甚而至於喪我者此墨翟之制行也孟子以為不仁外不至於絶物内不至於喪我處乎二者之間確然守之而不移者此子莫之制行也孟子以為害道夫士之擇術蓋亦可謂難矣兼愛者謂之不仁為巳者謂之不義處乎二者之間自以為得之矣而又謂之害道然則如之何而可乎必外此二者而后可以為道乎抑所謂道者亦不離於此乎
       問揚子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義絶滅禮樂吾無取焉耳夫道德仁義一也道在天則為隂陽在地則為柔剛在人則為仁義仁則三德所謂柔克義則三德所謂剛克仁義相濟則三德所謂正直者也故善言道德者未嘗不通於仁義善言仁義者未嘗不本於道德知道德而不知仁義是果足以為知道德者乎取其言道德而不取其賤仁義此有司所以不能無疑而質之於諸君也
       問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三代而上王者莫不知此然六官之屬三百有六十獨不聞有所謂左右史者以為闕而不置耶則古之諸侯莫不有史晉之乘楚之檮杌是也而况於王者乎以為置而不錄耶則羅春鳥除烏鳶去鼃龜除水蟲之類至纖至悉無所不載而况於書言動者乎意者左右之職非六卿之屬乎抑周之建官不能盡見六篇之書乎諸君其試陳之
       問兵法有言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勝也李廣之為將也居則無部曲出則無行伍幕府無簿書之繁屯舍無刁斗之衛務為簡易士卒樂之程不識之為將也居則正部曲出則正行伍晝治簿書夜擊刁斗近乎煩擾士卒苦之夫以兵法觀之不識之將近乎有制之兵而李廣之事蓋不可為法於後世者也前史是廣而非不識何哉二者皆古之良將也諸公將安處乎
       問兵家之有六韜猶儒之有六經也其取名必有義其序事必有法自文師以下治内是故謂之文自發啓以下治外是故謂之武此學者之所共知而無復可疑者焉自王翼至於農器而謂之龍自軍略至於壘虛而謂之虎自林戰至於公險而謂之豹自合分至於武騎士而謂之犬其取名之義其序事之法亦可得而聞乎問指不足以喻指也非指者能喻之有不足以治有也無有者能治之父子之仁君臣之義夫婦之别長幼之序朋友之信是皆未離乎流者也權量以為平城池以為固車服以為勸斧鉞以為威符節以為信是皆未離乎形者也旣涉於有則不免於累而自古天下未嘗敢廢者何哉蓋穴土而得空鑿牖而得無則所謂有者乃無之所資故也夫無相者旣不能以自行有物者不免於有累然則將安處乎以有為體以無為用雖涉於有而免其累焉此必有道矣
       問以道治天下者其事畧以事治天下者其事詳是故歷以步其數象以占其象以道在日星者如此而已事則有璣衡以齊之平使當其分秩使當其序以道在四時者如此而已事則有巡狩以考之或析或因或夷或隩以道在民者如此而已事則有典刑以示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以道在物者如此而已事則有官職以掌之觀堯舜之書則所謂道與事蓋可見矣以道治天下則無為者也以事治天下則有為者也堯典以道治天下而舜謂之無為者何哉無為者天也有為者人也舜旣以無為為治而堯獨謂之法天者何哉
       問為治之序始於明天次以道德次以仁義五變而刑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古之聖人未有不循於此者也諸子言治道多矣大抵皆失其序其所當務者不過乎分守刑名因任之術原省是非賞罰之事方是時能以仁義道德為意者蓋寡矣而况能明天乎天不能明則道德滅裂道德不明則仁義消壞道德仁義旣以滅裂消壞則其所謂分守刑名因任之術原省是非賞罰之事可以為天下用而不足以用天下矣此漢唐之治所以終不及於古歟然則明天者治道之本學者所宜知也
       問廣谷大川異制人生其間異俗將因其俗而治之耶則人自為禮無所統一家自為法無所視傚殆非先王所以敎民之意也抑將易其俗而同之耶則或抑其所能而強其所不能奪其所欲而與其所不欲殆非先王所以觀民之意也古人有言一道德同風俗又曰齊其政不易其宜修其敎不易其俗二說相反如此其可以相為用乎
       問周之初王業始基四方諸侯未盡賓貢九州之賦未盡輸入征討戰伐之事未盡休息倉廪府庫未至於有餘方是之時宜乎多取然而關市未有征也澤梁未有禁也園囿之利猶與民共之山藪林麓從可知也天下旣平物衆地大四方諸侯皆已賓貢九州之賦皆已輸入征討戰伐之事皆已休息倉廪府庫之積不患乎不足當是之時宜乎寡取然關市始有征矣澤梁始有禁矣山藪林麓猶設官以守之園囿從可知也豈先後之勢有不得不然者歟抑先王之立法初不為有餘不足計歟諸君其深考而備陳之
       問先王之時其所謂師儒者乃六郷之吏而其所謂士者乃六鄉之民故為士者未嘗不耕而為農者未嘗不學周官以九職任萬民而士不與焉蓋以士寓於其間故也周道衰管仲始以新意變三代之法定四民之居而士農之判蓋自此始而孔子孟子之敎以耕稼為小人之事非士君子之所當為而從學之徒一言及此則深詆而力排之者何也舜不耕于歷山禹稷不躬稼而有天下伊尹不耕於有莘之野乎何害其為聖且賢而孔子孟子之論如此必自有旨也有司願與聞之問孟子習孔子者也揚子習孟子者也傳稱孔子晩而喜易序彖繫象說卦文言讀之韋編三絶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其篤志如此孟子之書大抵皆得於經其傳稱詩書禮樂蓋無所不有而獨未嘗言易豈孔子好易而孟子獨不好歟揚子之學雖無所不通而考其所得尤在於易其言天下休咎旣已詳於易之道而推本隂陽律歷又明於易之數豈揚子知易而孟子獨不知歟豈聖賢之嗜好固有不同者歟抑所謂知者果不在於言與不言之間歟
       問傳稱莊子之學無所不闚而其要本於老子著書十餘萬言大抵以明老子之術而莊之自言則又異於此以謂道術旣裂各得其一而不能以相通如耳目鼻口各有所明如百家技巧各有所用有老耼聞而說之者有莊周聞而說之者審如所言則莊子之學其原不出於老子明矣而傳之所言如此者何哉老莊之學諸君深得之矣其試辨之
       問昔者七十子之徒從夫子於洙泗之間其志未嘗不欲附驥尾而名彰夫子之心亦未嘗不欲成其名於後世而卒能以其所長得與於四科之列者十人而已此夫子所以愍其成材之難而有不及門之嘆也然以曾子之賢而不與德行赤也束帶立朝可使與賓客言而不與於言語子賤之治至於民不忍欺而不與於政事子張有聖人之一體與游夏等矣而不與於文學夫成材之難夫子嘗嘆之矣幸而有焉又棄而不錄聖人果何心哉其去取宜自有理也
       問天以五生物地以五成之故萬物盈於天地之間而其要必歸於五在天為五行在人為五事在物則為五味五聲五色而吾性之所有者則為五常此天地萬物自然之數匹夫之所共知而聖人不能有所加損也今言仁義禮智而信不與焉是猶五行之無土五事之無思至於五味五聲五色皆闕其一謂盡物之理可乎而孟子之說如此學者所宜深考其意也
       問由漢以來著書立言純合於經而不雜以諸子百家之說者揚子一人而已至論人物則猶有可疑者焉夫莊子者古之所謂隱居放言者也而以申韓配之莊子豈申韓之流也哉顔子之於聖人一間爾而以黔婁四皓配之猶若有理焉至以韋成配之不亦甚乎伯夷聖之清柳下惠聖之和而以仲元配之仲元雖賢然亦豈至是哉揚子必不妄也有司求之未至爾諸君其以告之
       眉山文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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