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部 > 青铜时代的战争系列 > 第四章 祸起萧墙(555B.C.-545B.C.)

  (一)

  楚共王和晋悼公的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南北争霸结束了,两国渐渐都无力染指于中原。为什么呢?楚国在接下来的年代里,被东边的吴人吸引了火力,最终被吴人打残废了,一直完蛋下去。而晋国这里则发生了君权旁落、六卿内斗的悲哀局面,对国际事务就关心的少了,霸业也随之走向颓势。晋、楚两国都成了笨蛋,从此金盆洗手,互不相问,南北诸侯间的百年战事,永远消停了。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瞄准到北方的晋国内部。关于晋国的君权旁落,正是我们本章的主题。

  其实早在晋景公、晋厉公时代就已有这个苗头。晋景公灭赵氏,晋厉公灭三郤,就是维护君权的举措,但已经说明君权开始摇动了。不触动分封制的根本,卿大夫家族势力的膨胀,单靠几次灭族,是不能打压下去的。

  当晋悼公死后,把位置传给了儿子晋平公,却没把权力传下来,权力都滞留在卿大夫家族(六卿)手里了。卿大夫家族自有封邑,累代积累,羽翼十分丰满,晋平公无论如何只能等着受气了。

  (注:所谓“六卿”,在晋国国君下面,有两个小型班子:一个是政府班子,类似内阁,内含六个卿;一个是军队班子,管着国家军队,设置三军,每军各有将、佐,合计也是六人。两个班子其实是一套人马。三军将佐的合计六人,同时也就是内阁的六卿。这体现了当时文武合一的特色。各大家族的掌门人,就分散在这套“形二实一”的班子里任职,是为六卿。)

  君权旁落,六卿就要内斗,晋平公的办公室,成为大臣们跑来打架的战场,根本不拿领导当回事。有一次叔向跟不同政见者吵起来了,撩起衣服就要动手,在殿上拔剑过招。晋平公还很乐:“大臣们为国家的事这么动真格的,责任心蛮强的嘛!”瞎子师旷在旁边冷笑说:“敢当着您的面在这么神圣的朝堂上打架,恐怕您要靠窗站了,形同虚设了。大臣们不是斗智而是斗力,六卿之间就要内讧了。”师旷说的不错,晋平公正在失去了驾驭各大家族的权柄与威严。大家族不但要向上打他,而且家族之间的内讧,也拉开了帷幕。

  众所周知,晋国执政官从郤克、栾书、韩厥、智莹、中行偃、范匄一路下来,各领风骚五年上下,很有“民主内阁首相制”的味道,大家轮流坐庄,不搞干部终身制,这种好传统保障了晋国国力一直最强,但“轮班制”靠的是各大家族之间的默契而不是依据宪法,所以打破默契,展开窝里斗是迟早的事情。比如范氏与栾氏就在晋平公时期发生了生死之搏,借用孔子的话,可以叫做“祸起萧墙之内”。

  关于范氏和栾氏是怎么结下梁子的,需要回顾从前的一次对秦战役——叫做“迁延之战”。当时晋兵跃过黄河,进入陕西去教训秦国人(因为秦国人曾协同楚国出征,帮助楚人对付晋人发起的三驾之战,还把闺女嫁给老楚)。不料“西毒秦景公”使用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在泾水上投毒,也许是致病微生物。晋军人马在泾水被毒死很多(泾水就是“泾渭分明”的那个泾水,不过,估计这两条河现在都污染了,都不分明了)。晋兵一边拉肚子一边前进,斗志低靡。元帅中行偃没办法,向士兵发出指令:“明天起早点儿啊,鸡鸣而驾,唯余马首是瞻!”(成语出处)。

  栾家的“栾黡”(念“原”,栾书的儿子)是个缺乏团队精神的高干子弟,听了以后一撇嘴:“这算什么鸟命令,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一点儿作战计划都没有。什么叫唯你马首是瞻,你算什马东西!跟着你的马头乱走?我的马头偏要向东。”说完,栾黡带了自己的下军,拨转车辕开回晋国老家去了。三军看看栾黡撤了,更泄气了,车马轰隆轰隆都掉头回家了。

  但是栾黡的一个弟弟有志气,说我们晋国人从来没有无功而反过,于是叫上范家的范鞅,领着部属冒死向秦人进攻,由于寡不敌众而死。范鞅没有他那么死心眼,逃了条命回来,被失去弟弟、为人霸道的栾黡堵住了大骂:“我弟弟本来不想打,都是你小子怂恿他,一起去打秦国人。结果你把他弄死了,自己活着回来,我今天非——!”吓得范鞅抱头鼠窜去了外国,从此范家与栾家结下梁子。

  范鞅的爹是范宣子(注意不是台湾的那个范小宣——唱歌的。不过,范小宣估计是范宣子的后人。中国所有姓范的,都应该是从范宣子一脉出来)。范宣子其实就是那个在鄢陵之战曾雄心勃勃地叫嚣:“平灶填井,扩大作战回旋余地”的小将范匄,现在已经不小了,变成一个老油条,还有一个儿子范鞅。看见儿子范鞅被驱逐在国外不得回来,心里气得鼓鼓得。后来,范宣子成为晋国三军元帅兼执政官,在写完一部知名的刑法之后,范宣子开始利用职权打击栾氏一家。

  怎么打击呢?蛮横自用的栾黡,此时已经死了,打击不了了,但是他的儿子栾盈还活着,活的还挺好,是栾氏的掌门人。与老爸不同,栾盈是个优秀青年,经常深入群众,了解民间疾苦,想方设法为群众办实事,受到当地人们群众的好评。栾盈天真纯净,负着拯救苍生的责任,不惜破费家资周济落魄群众和三无人员。很多缺吃少穿的大侠和三无人员,都来投奔他。在他家里吃,在他家里住,帮他花钱。

  整天傻呵呵地勤于公益、乐善好施的栾盈成了公众人物,知名度快要赶上执政官范宣子了。本来两家就结了梁子,现在两家更加敌对了。范宣子为了维护本家族的利益,保护本家族的持久强大,避免被栾氏压倒乃至侵吞,就不管什么国家利益了,立刻跑去找现任国君晋平公(晋悼公的儿子)造谣,说:“雪呀,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这是台湾那个“范小宣”唱的,不过范宣子说的意思也差不多。

  晋平公吓了一跳:“爱卿,不至于吧,我看你挺硬朗呀,天天还跳健康操。”

  范宣子说:“不是。我听说栾盈到处收买人心,乐善好施、豢养大侠,早晚不利于国君您啊。很多三无人员都去给栾盈捧脚,栾家人气指数贼高,危及您也危及我,我们赶紧想对策吧。人多少都有些坏习惯,今天这样,明天这样,怎么办!我建议,杀一儆百,不惩罚惩罚栾家,大家都想弑君啦。咱给栾盈来个调虎离山吧,让他到外地组织筑城施工去吧。”

  范宣子说的这些东西,有真有假,栾盈乐善好施是真的,但没有反心也是真的。

  但是作为“三不领导”,晋平公腰板不硬,说话不灵,地位不稳,都是六卿说了算。既然执政官范宣子是这个意见,晋平公也乐得看这些卿大夫们之间互相仇杀,自己坐山观虎斗,没准君权还能趁机强大起来。心想,你们愿意互相打架消耗,就消耗去吧。晋平公于是把栾盈调往外地修城。

  栾盈带上施工安全帽前脚刚走,范宣子就宣布栾家罪大恶极,发出三百名警察,发扬连续作战精神,挨家挨户,捕杀栾氏党人。一夜之间,栾盈手下的大侠箕遗、黄渊、羊舌虎等十一人,遭受突袭,寡不敌众,都给杀死在被窝里了。这些不明不白掉下来的脑袋,挂在新绛城的城门上,干枯以后,吸引很多野鸟跑来筑巢。

  无辜的栾盈还不知道呢,他头戴安全帽,正在外地指挥修筑城墙,却看见野鸟从空中衔来好多自己党人的脑袋。他没辙了,准备往楚国寻求政治避难。但是,爷爷栾书指挥鄢陵大战,砍掉过好多楚国人的脑袋,现在自己跑过去,不等于送脑袋吗?他只好横穿华北大平原,山程水驿,一路坎坷,往大东头的齐国跑。当他路过周天子的洛阳时,洛阳郊区的一伙强盗把他抢了一空。栾盈慷慨陈辞了半天,说自己是坏蛋,你们抢坏蛋的东西,是平方级的坏蛋。周天子听说了,赶紧追缴失物,承认没管好群众,抢东西是不对,特别抢你这样坏蛋的东西就是“效尤”。效尤这个词,就这么来的。(栾盈说自己是坏蛋,乃激愤之语。因为晋国驱逐了他,视他为坏蛋,故而也自称坏蛋。其实他不坏,是个好青年。就是命苦点。)

  周天子派人护送栾盈出境,顺利到达齐国。栾盈在齐国坐立不安、终日不笑,陷入深沉的抑郁煎熬。齐国的女孩儿们都说,我们国家来了一个很酷的山西人。

  齐国女孩终于有了帮忙的机会。齐庄公有几个美女要送到晋国去,具体原因是这样的:

  当时,江苏的吴王诸樊正在选王妃。而吴、晋两国一贯结盟联手,为了加强两家关系,自然吴王诸樊决定去娶晋平公女儿为夫人。拿两家儿女们结亲,当然可以加强两国关系的友好。按照买一赠多的原则,其它友好诸侯国家也要送姑娘去作陪嫁,这是春秋的惯例,也是为了加强友好联盟的。吴、齐也是友好国家,于是,几个漂亮的齐国女孩被齐庄公选出来了,坐车前往晋国集合,预备与晋平公的女儿一起,往江南吴国去找吴王诸樊过日子(真是美死诸樊了)。

  齐庄公这人有聪明,把栾盈也偷着藏在姑娘的车子里,一路往晋国送过去。然后,齐庄公倾巢出动,大军远远地跟着花车,他想让栾盈当先遣队,趁栾盈先在晋国闹起来,自己跟进在后,追上来给晋国致命一击,最后称霸北方。

  “伴郎”栾盈坐在花车里,一路闻着女孩们的轻香,像一个去女生宿舍串门的人,感觉心猿意马。他们跃过中原(河南省),向北登上山西黄土高原,到达晋国曲沃,这里是栾盈从前的封地。栾盈从花轿里出来,舒展了几下坐僵了的腿,立刻召集曲沃城里的老部下开会。

  会上先有人发言:“如果胡汉三回来,我们愿不愿跟着他干?”大家振臂高呼:“愿意!愿意!我们世受栾家恩德,栾家被姓范的无罪灭族,我们不服,愿意跟着他去复仇!”

  栾盈一看大家还忠于自己,赶紧从幕后转出来,满眼含泪:“同志们,我现在还活着啊!”

  同志们都吓了一跳,十分激动。

  “我们栾家历代对晋国有大功,范宣子无故驱逐我们,我死如何能瞑目。如果能得到各位相助,重入新绛城,铲除朝廷坏人,死我也瞑目啦。”

  大家非常感动,踊跃参军,凑出曲沃的几百辆兵车,约期出发。栾盈的队伍像一条小蛇,游向西北一百里外晋南明珠新绛。战车马屁股上烙着“栾”的字眼。

  注:栾盈家族的封地曲沃,是晋国君族最早的发祥地,从前这里有曲沃武公,抢到君位后即晋武公,是晋献公的爹爹。汉朝以后这地方改名叫闻喜。此地有两样宝贝,一是闻喜煮饼,跟平遥牛肉、洪洞羊杂烩齐名(我都没吃过),二是这里出产宰相。闻喜的裴氏是我国的宰相专业户,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刺史211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附马21人,公主20人。最知名的是唐代名相裴度(派李塑雪夜入蔡州捉吴元济的那个),还有裴行俭、裴济、裴德裕、裴矩、裴世清、裴光庭等等,擅长画古代地图的裴绣也在这,给《三国志》作注的裴松子,做《崇有论》的魏晋清谈家裴頠,都是裴家的名流。

  (二)

  俗话说,秦桧还有俩朋友呢。栾盈人缘比秦桧强多了,他在新绛城里当然更有朋友,就是魏舒。魏舒的爹叫魏绛,是赵魏韩的魏国先人。魏舒受过栾家小恩小惠,所以两家关系好,支持栾盈。魏舒现掌管新绛防卫,于是他撤掉城门守御,掩护栾盈族人在大白天轻而易举进城,并跑步向范宣子家前进。

  范宣子听说好多反政府武装盔明甲亮,正往这里跑呢,立刻懵了,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别人说:“赶紧挟天子以令诸侯啊。”他明白过来,飞跑进了公宫,把晋平公捞在手里,带往一个叫固宫的台殿“保护”起来,给自己垫背。

  这个固宫,是重耳时代为防备恐怖分子而留下的,顾名思义,它建筑在一个高台上面,台上起宫殿,修得异常坚硬,固若金汤,内存三年粮食和全套守具,没有现代化的穿甲弹是攻不破的。范宣子把各家大夫纠集到固宫里边,关上大门,既是保护他们,又是防范通敌。范宣子又派儿子范鞅,单车赶奔魏家,深入虎穴,揪拿魏舒,避免魏舒跟栾盈纠结一起。

  范鞅风驰电掣赶到魏家,魏舒的私甲车队已经列阵待发,准备响应栾盈共同对范氏发难。魏舒打仗很牛,搞过有名的“魏舒五阵”。院子里兵器寒光闪烁,魏舒站在院中给栾盈打手机:“喂!到哪儿了?还不快来!”忽听外边一阵嘈杂,有人大呼:“栾盈造反,主公走避固宫。奉主公命,请魏舒过去!”

  呼声未落,范鞅右手执剑抢身而入,大踏步跳在近前,揪起魏舒的腰带,不由分说,拉着他分群而出,登车叱马,绝尘而去。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钟,只剩下一帮目瞪口呆的魏家兵将,省不过味儿来。魏舒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缴了械,光身儿一人被劫到固宫,战战兢兢,不敢多嘴。范宣子赶紧安抚,许诺把栾盈的曲沃给他——等灭掉栾盈以后。魏舒本来爱贪小便宜,一听说给个大便宜,旋即背叛栾盈,改当范宣子的fans,还把手机关上了。

  栾盈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乱跑一气,到处找仇人范宣子,范宣子已经转移到固宫了。除了鸡飞狗叫的声音,街上什么都没有。栾盈打手机找“内应”魏舒,但怎么也打不通(魏舒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虽说单掌难鸣,但栾盈不准备从虎背上下来,他要做生死一搏。根据消息线索,栾盈迅速摸到固宫,将车马聚在固宫台子下面。他把自己乐善好施时期收容的大力士“督戎”(念荣)叫来,感慨地说:“你的武力独扫千军。听你的名字,国人无不战栗,今天我们的成败性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说完,抚摩着督戎后背。

  督戎眼里湿润:“主人放心,督戎绝不独活!”说完,登车率兵攻打固宫。督戎有万夫不挡之勇,仿佛斑斓猛虎一样,固宫下面的守御早闻其名,吓得赶紧跑散。有俩将官前来过招,被督戎挥戟断喝,做成了一盘叫“拍黄瓜”的菜。

  督戎威风凛凛站在战车上,横戟指画,教士卒抬土推石,填充壕沟,跃沟来到了故宫台下。然后搭起云梯,开始仰攻。固宫顶上,范宣子吓得俩爪发麻,屁股扭扭,脖子扭扭,耶你们这帮人别这么坐着啊。可是谁也不敢下去。正发慌呢,他家一个叫斐豹的官奴,请求出战。

  斐豹以前是个劳改犯(估计也没犯过什么大罪,可能偷了老乡一个鸡蛋),因而判为奴隶。他主动向范宣子请缨,出宫跟督戎单挑。范宣子打量了一下这个孔武有力的家伙,随即应诺。既然他是劳改犯,武功应该了不得(加里森敢死队的人不都是犯人吗?)。

  俗话说,锤棍之将不可力敌。说明使椎的人力大无比。我们认为,奴隶斐豹没经过军事训练,最简单的长椎就是他的最好选择:一条木棍子,一头套上长圆形青铜的棍头。这类砸击型的兵器是钝器,对付身披犀牛甲、甲片上钉有青铜片的大力士督戎最是好用。大力士督戎的皮甲上绘有彩画,像马蜂那样色泽耀眼,画的都是怪兽,吓人心胆。他的头盔顶上也浇铸成凶恶咆哮的虎首状,用来吓敌人一跳。

  “劳改犯斐豹”与“大力士督戎”,两只黑煞神,就在固宫下面单对单地性命相搏起来。

  格斗双方小档案:

  中文名:督戎??

  身份:大力士??

  呢称:史大龙(不是史太龙)

  身高:1.83米(男模身高)??

  体重:190公斤(210公斤,饭后)??

  最崇拜的人: 宋国大力士“南宫长万”

  武器:青铜戟

  坐骑:驷马战车

  最喜欢的人:栾盈(他是我老大)

  最讨厌的人:老大所讨厌的人??

  最喜欢的一句话:豁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最自豪的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最喜欢的颜色:血色

  最惭愧的事: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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