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部 > 孟子他说 > 28、炎黄子孙并不多

  什么是炎黄子孙?

  大一统时代里调和内部矛盾,强调我们大家都是炎黄子孙,追到老祖宗时候全是一家人,所以现在应该相亲相爱。首先声明,我绝对支持大家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但是,就事论事,还原历史,我们真正的炎黄子孙其实并不太多。

  炎黄的时代,炎帝的势力和黄帝的势力其实都远没有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大,当时的天下能和他们有一拼的部族还有好多呢。所以,后来的人要往前追祖宗,就会发现不少人都不是炎黄部族的后代。说不定咱们中的谁谁还是蚩尤的后人呢,那和炎黄可是有血海深仇啊!

  当然了,那么早之前的事,真有仇恨,现在也没人真当回事,我也不是要挑拨人民内部矛盾,只是澄清这个概念:炎黄子孙只是后人笼统一说,认真看看那段历史的话,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倒有可能全都追溯到一个共同的祖先。好像现代的基因研究有成果说,地球上所有人都能够追溯到非洲的某位女性。当然了,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我们再来看看孟子的时代。春秋战国,轻生取义的事情可有不少感人的,不过像后来大一统时代的愚忠却不是那时候的风气。

  关于孟子时代的风气,我举几个例子。一开始讲梁惠王的时候不是说过"三家分晋"么,其实,原本在晋国当权的贵族世家一共有六家,这六家慢慢在斗争当中有两家被淘汰下去了,只剩下四家了,这四家当中,就有后来"分晋"的韩、赵、魏这三家。有意思的是,虽然最后是这三家瓜分了祖国,其实原本最强的一家却是那第四家,最强的人也正是第四家的大当家--智伯。

  智伯势力最大,能耐最大,贪欲也最大,不大把另外三家放在眼里,欺负人没够。结果在斗争的最后关头,智伯本来眼看就要胜利了,却被三家突然联合,把自己倒给灭掉了。智伯有一个家臣,名叫豫让,豫让要给老主公报仇,就去行刺赵国的老大赵襄子。行刺失手,可赵襄子这人不错,觉得豫让是条好汉,就把他放了。豫让不领这个情,后来又用热炭毁了嗓子,使自己的声音变了,也毁容了,连老婆也认不出自己了,又去行刺赵襄子。可人家赵襄子福大命大,豫让又失手了。最后赵襄子觉得再饶他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豫让也觉得再行刺也不大好意思了,就请赵襄子脱下衣服,让自己砍了几下,算是自己尽了心了,然后就自杀了。

  豫让在死前,赵襄子曾很好奇地问他:"你下这么大的本钱给智伯报仇,为什么啊?"

  豫让说:"智伯是我老大,我这个做小弟的当然要给他报仇了!"

  赵襄子挑理了:"你在跟智伯之前不是跟过一个老大么,也没见你给你以前的老大怎么着啊?"

  豫让这时候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以前那个老大就把我当个普通小弟,所以我也就待他一般般,可智伯老大拿我当国士啊,所以我也要以国士的姿态来回报他!"

  豫让牛吧?司马迁在写《刺客列传》的时候,豫让名列前茅。当然了,司马迁是按时间顺序排的。

  豫让给我们展现的老大和小弟的关系是: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我也敬你一丈。所以,谁也别以为你敬我一尺,我就该敬你一丈,哪怕你是大哥我是马仔。

  不知道我的读者里边有没有在道上混的。如果有,就好好跟咱们豫大哥学点儿规矩。

  该说第二个例子了,这个故事里的人物级别比智伯和豫让可都高了。

  前面谈田齐篡姜齐的时候不是提过晏子么?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个晏子的事。

  晏子这段故事取自《左传》,后来《古文观止》收了这篇,给起了个标题。这个标题起得很好,叫《晏子不死君难》。事情是这样的--

  崔武子是齐国的大贵族,权力非常大,他的老婆是个大美人,叫棠姜。当时齐国的国君齐庄公不是个好东西,见了棠姜这位大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了。这一来,可就给崔武子戴了绿帽子。这里我先解释一下,绿帽子这个词在这时候还没有呢,要到汉朝才有,我就先这么用着了。崔武子觉得绿帽子戴着不爽,要摘,怎么摘呢,就趁一次齐庄公又往自己家里跑的时候把他给杀了。

  动静闹大了。

  晏子闻讯赶来,站在崔家门外,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人就问他:"您是准备为国君而死吗?"

  晏子说:"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我为什么要专门为他而死呢?"

  旁边又问:"那您是要因为国君之死而弃国逃亡吗?"

  晏子说:"国君的死,难道我有什么罪吗?我为什么要逃亡呢?"

  旁边又问:"那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要回家吗?"

  晏子说:"国君都死了,我又回到哪里去呢?为人君的,怎能高踞在众人之上,凡事都应以国家为重;为人臣的也不能只贪图俸禄,而应以为社稷尽力为己任。所以,如果国君是为国家而死的,臣子就应该随他同死;如果国君是为了国家而逃亡的,臣子就应该随他一同逃亡;如果国家是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若非他的亲昵之臣,谁能当这个灾祸而随他一起去死,一起去逃亡呢?况且,杀死国君的正是那位为国君器重的重臣,我只是个普通臣子罢了,为什么要为国君去死,去逃亡呢?又要往哪里去呢?"

  这时候,崔家的门打开了,晏子进去,把齐庄公的尸体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痛苦了一场,又站起来向上跳了三次以尽臣子哭君主的礼仪,然后就出门走了。我这里再解释一下:这个怎么哭啊,怎么跳啊什么的,就是礼制所严格规定的内容,不能哭错了,也不能跳错了。

  这两个例子都说明一个问题,君臣是相对的,你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你;你为公如何了,我也为公如何;你为私如何了,那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中国要到后来才形成愚忠思想,臣子要对君主无条件效忠,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等等等等。春秋战国时代,这种事情是很宽松的,臣子在这家做得不爽了,就跳槽去另一家,这很正常的。可等到了大一统时代,你就算想跳槽也没处可跳了,所以当"君要臣死"的时候,臣想不死也没处可逃。

  所以,孟子的主张在魏国行不通,那就拿到齐国来碰碰运气,反正目的是行仁政,谁行都一样。当然了,主张行苛政的也是这个路数,反正目的是行苛政,谁行都一样。这就像现代社会里一位技术人员拿着自己的一项专利,这家公司走走,那家公司问问,反正目的是要开发专利,谁来开发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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