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部 > 廿二史劄记 > 卷十九 新旧唐书

  贞观中直谏者不止魏征

  贞观中直谏者首推魏征。  太宗尝谓征曰“卿前后谏二百余事,非至诚何能若是?”

  又谓朝臣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

  征以疾辞位,帝曰“金必锻炼而成器,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岂可去乎?”  至今所传十思、十渐等疏,皆人所不敢言,而帝悉听纳之,此贞观君臣间直可追都俞吁咈之盛也。(书经益稷: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书经尧典:帝曰:“吁!咈哉!”都、俞、吁、咈,均为感叹词。都、俞表同意。吁、咈,表反对。都俞吁咈后引申为君臣议事融洽。)

  然其时直谏者不止魏征也。今案新旧唐书各传:

  薛收谏猎,帝即赐金四十铤以奖之。孙伏伽谏元师律罪不当死,帝即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以为太厚,帝曰“朕即位,未有谏者,是以赏之。”

  温彦博谏长安令杨纂失察罪不当死,帝即赦之。  虞世南谏田猎、谏山陵之制不宜过厚、谏宫体诗不宜作,恐天下从风而靡、谏勿以功高自矜,勿以太平自怠,帝尝曰“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  马周谏大安宫宜崇奉、宗庙宜亲祀、乐工王长通等不宜赐官,帝购大宅直二百万者赐之。

  庐江王瑗姬侍侧,王圭曰“陛下知瑗杀其夫而取之以为非,奈何又令侍左右?”帝即出之。谏祖孝孙雅士,不宜令教女乐。帝虽责之,明日悔,语房元龄令群臣勿因此不言。

  姚思廉谏幸九成宫,赐帛五十疋。  高季辅指陈时政得失,帝赐以钟乳一两,曰“卿以药石之言进,故以药石相报。”

  载胄谏修洛阳宫,帝嘉之。

  张元素亦谏修洛阳宫,至以为甚于炀帝。帝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卒兴,同归于乱耳。”帝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命罢役,赐帛二十疋。  褚遂良谏宠魏王泰太过,帝纳之。谏告成东岳,即罢封禅。张元素令史出身(掌理案卷、文书的小吏),帝问其履历,元素惭不能对,遂良谓“元素已擢至三品,陛下不宜对群臣穷其门户。”

  帝常论山东人物,张行成言“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宜以东西为限。”帝善之,赐马一匹、钱十万、衣一袭。  裴仁轨私役门夫,帝欲斩之,李乾祐奏罪不应死。帝即免之。

  权万纪不能教太子承干以正,帝欲诛之,柳范曰“房玄龄尚不能止陛下猎,岂可独罪万纪?”帝大怒,拂衣入,久之,独召范慰谕之。

  帝好与群臣论难,刘洎力谏,帝诏答曰“轻物骄人,恐由于此,敬当虚怀改之。”洎又言“近来上书人,或面加穷诘,恐致阻进言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改之。”

  此皆见于各传者也。  魏征尝言“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岂敢犯龙鳞?”帝尝宴韦挺、虞世南、姚思廉等,谓曰“龙有逆鳞,人主亦然,卿等遂能不避触犯,常如此,朕岂虑危亡哉!”是诸臣之敢谏,实由于帝之能受谏也。独是仁善之君则能纳诲;英睿之主每难进言。以太宗之天锡智勇,手定天下,制事决机,动无遗策,宜其俯视一切,臣下无足当意者。乃虚怀翕受,惟恐人之不言,非徒博纳谏之名,实能施之政事,其故何哉?盖亲见炀帝之刚愎猜忌,予智自雄,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盗贼蜂起而莫告,国亡身弑,为世大僇。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思虑难周,非集思广益,难以求治,而饰非拒谏,徒自召祸也。炀帝恶谏,曰“有谏者,当时不杀,终不令生于地上。”苏威欲言不敢,因午日献古文尚书,炀帝曰“讪我也。”即除名。萧瑀谏伐辽,即出为郡守。董纯谏幸江都,即赐死。由是人皆钳口,至丧国亡身而不悟。(见吴兢疏)此太宗所亲见也,惟见之切,故惧之深,正张廷圭所云“多难兴邦,殷忧启圣,皆以事危则志锐,情迫则思深也。”魏征之谏亦动以隋为戒,谓“隋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长久哉?特恃其富强,不虑后患,驱天下以从欲,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陛下当鉴彼之失。”又曰“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所亲见。隋之未乱,自谓必无乱;隋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戮而犹未悟。今能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马周亦言“炀帝笑齐、魏之失国,今之视炀帝,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此当时君臣动色相戒,皆由殷鉴不远,警于目而惕于心,故臣以进言为忠,君以听言为急。其后勋业日隆,治平日久,即太宗已不能无稍厌魏征,谓“贞观之初,导人以言。三年后,见谏者悦而从之。近一、二年,勉强受谏而终不平。”是可知贞观中年,功成志满,已不复能好臣其所受教。然则惧生于有所惩,怠生于无所儆,人主大抵皆然。若后世蒙业之君,运当清泰,外无覆车之戒,而内有转圜之美,岂不比太宗更难哉!  时政记

  左右史起居注之外,有政事及奏对由宰相撰录者,谓之“时政记。”

  案旧书:唐初记注最详备,苏冕言“贞观中每日朝退后,太宗与宰臣参议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执简记录,由是贞观注记政事极详。”

  高宗时,许敬宗、李义甫用权,多妄奏事,恐史官书之,遂奏令随仗便出,不得备闻机务。姚璹乃表请“仗下所言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是为时政记,每月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此始也。

  据旧书云:璹罢后,其事遂寝。贾耽、齐抗,贞元时为相(德宗)又修之。耽、抗罢而事又寝。然宪宗尝问李吉甫“时政记,记何事?”吉甫曰“是宰相记天子事,以授史馆之实录也。左史记言,今起居舍人是;右史记事,今起居郎是。永徽中(高宗),姚璹监修国史,虑造膝之言,外间或不得闻,因请随奏对而记于仗下,以授史馆,今时政记是也。”上曰“间有不修何也?”曰“面奉德音,未及行者,不可书付史官;有谋议出于臣下者,又不可自书付史官故也。”(宪宗纪)又裴休尝奏言“宰相知印者撰时政记,或多载己言而略他人之言,史官莫得知。请自今宰相各自为记,令付史馆。”(唐宰相不只一人,中书、门下、尚书长官及同平章事皆为宰相,而以掌印者居首位。)从之。(休传)可见历朝仍皆有时政记,未尝废也。  其后又稍变其例。穆宗时,宰臣崔植等奏请“坐日所有君臣献替事宜,应随日撰录,号为‘圣政记’,岁终付史馆。”则不必每月送史馆,至岁终始送矣。

  文宗又诏“时政记因循日久,废坠日多,自后宰臣奏事及临时处分,委中书门下丞一人,随时撰录,每季送馆。”则又不必宰相自撰,而令中书门下丞撰录矣。然皆于纪录政事,致其详慎,可为后世法也。

  天子不观起居注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历代皆重其职。

  唐太宗尝欲观起居注,朱子奢曰“恐开后世史官之祸,史官全身畏死,悠悠千载,尚有闻乎?”(子奢传)

  后至文宗益重其事,每入阁日,左右史执笔立于螭头之下,宰相奏事得以备录。宰臣既退,上召左右史更质证所奏是非,故开成政事最详。(张次宗传)(新唐书百官志:复置起居舍人,分侍左右,秉笔随宰相入殿。若仗在紫宸内合,则夹香案分立殿下,直第二螭首,和墨濡笔,皆即坳处,时号螭头。)  帝尝与宰相议事,适见郑朗执笔螭头下,谓曰“向所论事,亦记之乎?朕将观之。”朗引朱子奢事对曰“史不隐善讳恶,人主或饰非护失,见之则史官无以自免,即不敢直笔。昔褚遂良亦称‘史记天子言动,虽非法必书,庶几自饬也。’”帝曰“朗可谓善守职者,朕恐平日之言不合治体,庶一见得以改之耳。”朗乃上之。(朗传)

  后帝又欲观魏谟起居注,谟曰“陛下但为善事,勿畏臣不书。”帝曰“我尝取观之。”谟曰“此史官失职也。陛下若一见之,自此执笔者须有回避,后世何以示信乎?”乃止。

  论者咎朗而是谟。

  唐诸帝多饵丹药

  古诗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自秦皇、汉武之后,固共知服食金石之误人矣!及唐诸帝又惑于其说而以身试之。

  贞观二十二年,使方士那罗迩婆娑于金飙门造延年之药。(旧书本纪)高士廉卒,太宗将临其丧,房玄龄以帝饵药石,不宜临丧,抗疏切谏。(士廉传)是太宗实饵其药也。其后高宗将饵胡僧卢伽阿逸多之药,郝处俊谏曰“先帝令胡僧那罗迩婆娑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征求灵草异石,历年而成,先帝服之无效。大渐之际,高医束手,议者归罪于胡僧,将申显戮,恐取笑外夷,遂不果。”(处俊传)李藩亦谓宪宗曰“文皇帝服胡僧药,遂致暴疾不救。”(宪宗本纪)是太宗之崩实由于服丹药也。

  乃宪宗又惑长生之说,皇甫镈与李道古等遂荐山人柳泌、僧大通待诏翰林,寻以泌为台州刺史,令其采天台药以合金丹,帝服之,日加燥渴。裴潾上言“金石性酷烈,加以烧炼,则火毒难制。”不听。帝燥益甚,数暴怒责左右,以致暴崩。(宪、穆二纪及裴潾、王守澄传)是又宪宗之以药自误也。

  穆宗即位,诏泌、大通付京兆府,决杖处死,是固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乃未几听僧惟贤、道士赵归真之说,亦饵金石。有处士张皋上书切谏,诏求之,皋已去不可得。寻而上崩。是穆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  敬宗即位,诏惟贤、归真流岭南,是更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寻有道士刘从政说以长生久视之术,(老子:“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即长生不老也。)请求异人,冀获异药。帝惑之,乃以从政为光禄卿,号“升元先生”。又遣使往湖南、江南及天台采药。(敬宗本纪)是敬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赵翼此段有误。按本纪流赵归真等,系文宗时事,而敬宗宝历二年以赵归真充两街道门都教授博士,尚惑于其术也。至敬宗之崩,系刘克明等谋害,时年十八,在位仅三年。)

  武宗在藩邸早好道术修摄之事,及即位,又召赵归真等八十一人于禁中修符箓、炼丹药。(武宗本纪)所幸王贤妃私谓左右曰“陛下日服丹,言可不死,然肤泽日消槁,吾甚忧之。”(王贤妃传)后药发燥甚,喜怒不常,疾既笃,旬日不能言,宰相李德裕请见不得,未几崩。是武宗又为药所误也。

  宣宗亲见武宗之误,然即位后,遣中使至魏州谕韦澳曰“知卿奉道,得何药术?可令来使口奏。”澳附奏曰“方士不可听,金石有毒不宜服。”(澳传)帝竟饵太医李元伯所治长年药,病渴且中燥,疽发背而崩。懿宗立杖杀元伯。(崔慎由、毕諴二传)是宣宗又为药所误也。

  统计唐代服丹药者六君。穆宗昏愚,其被惑固无足怪。太、宪、武、宣皆英主,何为甘以身殉之?实由贪生之心太甚,而转以速其死耳。李德裕谏穆宗服道士药疏云“高宗朝有刘道合,玄宗朝有孙甑生,皆能以药成黄金,二祖竟不敢服。”(德裕传)然则二帝可谓知养生矣。

  其臣下之饵金石者,  如杜伏威好神仙术,饵云母被毒暴卒。(伏威传)

  李道古既荐柳泌,后道古贬循州,终以服药欧血而卒。(道古传)

  李抱真好方术,有孙季长者,为治丹云“服此当仙去。”抱真信之,谓人曰“秦、汉君不遇此,我乃遇之,后升天,不复见公等矣!”饵丹至二万丸,不能食,且死,道士牛洞元以猪肪、谷漆下之,病少间,季长来曰“将得仙,何自弃也?”乃益服三千丸而卒。(抱真传)斯真愚而可悯矣!

  惟武后时,张昌宗兄弟亦曾为之合丹药,萧至忠谓其有功于圣体,则武后之饵之可知,然寿至八十一,岂女体本阴,可服燥烈之药,男体则以火助火,必至水竭而身槁耶?

  玄宗五代一堂  肃宗为太子时生代宗,为嫡皇孙。生之三日,玄宗临澡,嫡孙体弱,负姆嫌陋,更取他宫儿进,玄宗观之不乐,姆叩头言非是,玄宗曰“非尔所知,趣取儿来。”于是见嫡孙,玄宗大喜,向日视之曰“福过其父。”顾力士日“一日见三天子,乐哉!”(吴皇后传)此已属盛事。

  又案旧书顺宗纪:顺宗生于肃宗上元二年,时玄宗尚为太上皇,是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凡五代共一堂,则不惟一日见三天子,且一堂有五代天子也。  唐有两上元年号

  年号重袭已见丛考前编,皆异代之君不知详考,致有误袭前代年号者。至唐则高宗有上元年号,而肃宗亦以上元纪年。高之与肃相去不过六、七十年,耳目相接,朝臣岂无记忆?乃以子孙复其祖宗之号,此何谓耶?

  元顺帝慕元世祖创业致治,而用其至元纪年,故当时有重纪至元之称,衰乱之朝,不知典故,固无论矣!

  德宗好为诗

  唐诸帝能诗者甚多,如太宗、玄宗、文宗、宣宗皆有御制流传于后。而尤以德宗为最。刘太真传谓“帝文思俊拔,每有御制,辄命朝臣毕和。”

  今案本纪:

  贞元二年,宴群臣于麟德殿,赋诗一章,令群臣和。

  四年,赐百寮宴曲江亭,赋重阳赐宴诗六韵。(唐时于长安东南曲江亭赐宴,称“曲江宴”)

  六年,又宴曲江亭,赋中和节赐宴诗七韵。

  上已节,又宴,赋上已诗一章。

  九年正月,朝罢,赋退朝观仗归营诗。

  十年,曲江九日赐宴又赋诗。  十一年,赐宰臣两省供奉官宴曲江,赋诗六韵。

  十二年,御制刑政箴一首,又制中和乐武曲,于御殿奏之。

  是年仲春,赐宴麟德殿,九日,赐宴曲江,皆赋诗。  十七年仲春及重阳赐宴曲江,亦皆赋诗。

  十八年,九日宴马嶙山池,亦赋诗,皆命群臣属和。

  此见于本纪者也。

  贞元四年,九日之宴,帝亲为诗序,令朝官和进,帝亲考其诗,以刘太真、李纾等四人为上,鲍防、于邵等四人为次,张蒙、殷亮等二十三人为下,李晟、马燧、李泌三宰相之诗,不加优劣。(见太真传)  韦绶在内直,帝作黄菊歌,顾左右曰“不可不示韦绶。”即遣人持往,绶即附和进。(绶传)

  又尝制宸扆台衡二铭赐马燧。(燧传)  杜希全赴镇天德,献体要八章,多所规讽,帝制君臣箴赐之。(希全传)

  张建封入朝将还镇,帝赋诗饯之。(建封传)

  此皆见于列传者也。

  今载其数首。

  贞元四年曲江赐宴诗曰“早衣对庭燎,躬化勤意诚。时此万机暇,适与佳节并。曲池洁寒流,芳菊舒金英。乾坤爽气澄,台殿秋光清。朝野庆年丰,高会多欢声。永怀无荒戒,良士同斯情。”

  其赐建封诗曰“牧守寄所重,才贤生为时。宣风自淮甸,授钺膺藩维。入觐展遐恋,临轩慰来思。忠诚在方寸,感激陈情词。报国尔所尚,恤人予是资。欢宴不尽怀,车马当还期。谷雨将应候,行春犹未迟。勿以千里遥,而云无已知。”  褒贬前代忠奸

  式闾表墓为新朝激扬首务,(于生者则式其闾门,死者则表其墓,所以激励宣扬。)所以表是非之公,新天下之耳目也。  唐武德元年,诏“隋高颎、贺若弼、薛道衡、宇文、黄纯等,并抗节怀忠,陷于极刑,特赠官加谥。”  贞观元年,诏“齐崔季舒、郭遵封、李琰以极言蒙难,褒叙其子孙。”则不惟赠恤死者,且官其后人矣。

  麟德元年,又诏“访周宇文孝伯子孙,授以官。”  此皆褒忠令典也。

  贞观元年,追论隋臣裴虔通手弑炀帝之罪,削爵流欢州。

  七年,又诏“宇文化及及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孝哲、张恺、许宏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弑炀帝者,其子孙并禁锢,勿得齿叙。”此亦昭瘅恶之公。

  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化及等已死,锢其子孙是矣。裴虔通尚在,而徒以前代之事,不复正以诛殛,仅配流遐裔,尚不免失刑也。

  武后圣历元年,又追贬隋杨素子孙,不许仕京官及侍卫。

  谥兼美恶

  唐制:三品以上皆得请谥,而其人之贤否不同,则必核其生平以定之。盖犹存古道也。

  皇甫无逸官于蜀,其母卒于京,无逸奔丧归,在途而死。太常谥曰“孝”,王圭驳之,谓“无逸赴官,不与母偕,不可称孝。”乃更谥“良”。

  萧瑀卒,太常谥曰“肃”,太宗以其多忌,改谥“贞褊”。

  裴矩卒,初谥曰“恭”,刘洎以其侈肆驳之,乃改谥“纵”。

  封俭卒,后奸邪事发,改谥曰“缪”。  许敬宗卒,博士袁思议“敬宗弃子荒徼,嫁女蛮落。”谥曰“缪”。敬宗孙彦伯请改谥,博士王福畤执不可,诏尚书省更议,以既过能改为恭,乃请谥曰“恭”。(新书谓更谥“蔡”。)

  韦巨源卒,太常谥曰“昭”,李邕以其附武、韦为相,不当得美谥,虽不听而议者是之。

  杨炎卒,谥“肃愍”,孔戣驳之,改谥“平厉”。

  高璩卒,博士曹邺议其为相时,交游丑杂,请谥为“刺”。从之。

  皆见于本传。

  是俱能存彰瘅之公,不专以美举阿人者。然其时已多请嘱失实之弊。  李虞仲奏言“古者将葬请谥,今近或二、三年,远或数十年方请,人殁已久,采诸传闻,不可考信;取诸诔状,亦多浮词。请自今凡应得谥者,前葬一月,请考功太常定谥。在京者不得过半期,在外者不得过一期。若不请者,许考功即察行谥之。”(虞仲传)盖唐犹详慎谥法如此。

  后世惟赐谥者始得谥,即邀恩赐,自必其人履行无亏,故谥皆有美而无恶也。

  唐追赠太子之滥

  子帝而追帝其父,礼也。弟而追帝其兄,兄而追帝其弟,已属过当。

  如:玄宗追册中宗子襄王重茂为帝,以重茂本韦后所立为帝后,退封襄王,故薨而仍以帝号还之,尚不失为厚。

  玄宗又以兄宪让己为太子得立,宪薨,追赠让皇帝。  肃宗以长兄琮早薨,追赠奉天皇帝。

  代宗以弟倓有功,被谗死,追赠承天皇帝。

  皆礼之过者。然犹有说以处此。

  至太子而追崇为帝,必其子即位而追帝之。

  如:金世宗太子允恭以子章宗即位而谥为显宗。

  元世祖太子珍戬以子成宗即位而谥裕宗是也。

  乃唐高宗之太子宏薨,而赠孝敬皇帝,则以父而追帝其子,不经之甚矣!  若追赠太子,必其曾为太子,或早薨,或不得其死,则仍复其旧称。

  如:中宗子重润在高宗时已立为皇太孙,后为武后杖死。神龙初,赠懿德太子。

  宪宗立子宁为太子,薨,赠惠昭太子。  文宗立子永为太子,后废死,赠庄恪太子。

  此父之追赠其子也。(太宗立子承干为太子,后废,薨不追封。高宗立子忠为太子,后废死,封燕王。昭宗立子德王裕为太子,后刘季述废昭立裕为帝,反正后,仍以裕为德王。)

  中宗立子重俊为太子,后起兵诛武三思败死,睿宗追赠节愍太子。

  此以叔而赠其侄,亦以其曾为太子也。

  高祖立子建成为太子,太宗杀之,即位后,仍赠隐太子。

  高宗立子贤为太子,为武后废死,睿宗追赠章怀太子。

  玄宗立子瑛为太子,以谗死,肃宗仍赠太子。  此以弟而赠兄,亦以其曾为太子,还其旧物也。

  敬宗子普,文宗时薨,赠悼怀太子。  懿宗子倚,为刘季述所杀,昭宗赠恭哀太子。

  此以叔而赠其侄,亦以普、倚本应为太子,特以年幼未得立而还其旧物,尚不失为厚也。

  至未为太子而死后追赠者,

  如玄宗子琬薨,赠靖恭太子。

  代宗子邈薨,赠昭靖太子。

  宣宗子汉薨,赠靖怀太子。

  此则其人本不应为太子,而殁以太子之号荣之,已不免紊于礼,然此犹父之赠其子,于名分尚顺也。

  若玄宗赠弟申王撝为惠庄太子、岐王范为惠文太子、薛王业为惠宣太子。此三王者,将以为睿宗之太子耶?则睿宗自有太子宪,(睿宗在武后时为帝,先立宪。后玄宗平内难,宪让玄宗为太子)继又以玄宗为太子。此三王初未身为太子,则加以大国荣封可矣。太子之称,究属以子继父而言,非同官爵之可加赠也,而以施于未为太子之弟,转似下侪于己子之列,此则苟欲以追崇见其友爱,而不知转失礼甚矣!

  后穆宗子凑,文宗时以谗死,文宗赠怀懿太子。穆宗已有太子,敬宗为帝,凑未为太子也,而文宗以从兄赠之为太子,亦同此失。(顾宁人日知录内但举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及代宗追谥弟承天皇帝二事,尚未备。)

  帝号标后谥

  以帝号标后谥,乃范蔚宗汉书追书之例,非当日本制也。

  光武阴后本谥“烈”,以光武谥合之,故曰“光烈”。

  明帝马后本谥“德”,以明帝谥合之,故曰“明德”。

  章帝窦后之称“章德”,

  和帝邓后之称“和熹”,  安帝阎后之称“安思”,

  桓帝窦后之称“桓思”,  灵帝何后之称“灵思”,

  献帝曹后之称“献穆”,皆仿此。  其桓帝梁后谥“懿献”二字,不便合帝谥并称,则曰“桓帝懿献梁皇后”。

  此可以见范史牵合之书法也。

  后世不察,乃遂于皇后定谥时,即系以帝号。

  如唐高祖窦皇后崩,合帝谥曰“太穆神皇后”。

  文德皇后崩,始谥“文德”,及太宗崩,合谥曰“文德圣皇后”。

  是反以夫从妇矣!

  睿宗窦后之谥,

  太常初谥曰“大昭成”,  或援范史例,谓“宜引‘圣真’冠谥,以单言配之,应曰‘圣昭’或‘睿成’,以双言配之,应曰‘大圣昭成’或‘圣真昭成’。(以睿宗谥元真大圣大兴孝皇帝故也)谓此后汉光烈等谥例,且本朝太穆、文德故事也。”

  太常驳之曰“蔚宗以帝号标后谥,是史家记事体,妇人非必与夫同也。入庙称后,义系于夫,在庙称太,义系于子。文母生号也,文王谥也,周公岂以夫从妇乎?后汉书不可为据。”

  诏曰“可”。(俱见皇后传)  后汉书皇后纪论曰“汉世皇后无谥,皆因帝谥以为称。中兴明帝始建‘光烈’之称,其后定以‘德’配,故马、窦二后俱称‘德’焉。蔡邕始追正‘和熹’之谥,其‘安思’、‘顺烈’以下,皆依而加焉。”

  案蔡邕谥议曰“汉世母氏无谥,至明帝始建‘光烈’之称,自是转因帝号加之以‘德’,上下优劣,混为一体,殊非礼制。谥法有功安人曰‘同’,帝后一体,礼亦宜同,大行皇太后谥宜为‘和熹’。”  据此,则后之有专谥,始于明帝之谥阴后,继成于蔡邕之谥邓后。

  又案魏道武追谥先世皇后皆无本谥。北史后妃传序云“皆从帝谥为皇后谥”,今案如神元皇后窦氏、桓皇后惟氏、平文皇后王氏之类是也。

  神元、桓、平、文皆帝谥也,其皇后无本谥,故即从帝之谥也。

  至道武以后,则后自有谥。如道武宣穆皇后刘氏、明元昭哀皇后姚氏是也。道武、明元,帝谥也;宣穆、昭哀,后谥也,其曰“道武宣穆”及“明元昭哀”者,亦史家追书之例,以帝号标后谥也。

  皇后哀册尊称  德宗昭德皇后薨,侍郎李纾撰册文曰“大行皇后”,帝以为不典,命学士吴通元为之,又云“咨后王氏”,议者亦以为非。宜如贞观中岑文本撰文德皇后谥册曰“皇后长孙氏”。(旧唐书)

  祔葬变礼

  (说文解字:祔,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即后死者合葬于先死者。)

  招魂而葬本起于东汉。

  光武姊元为邓晨妻,起兵时,元被害,后晨封侯卒,帝追尊姊为公主,招其魂,与晨合葬。此招魂葬之始也。

  唐中宗和思赵皇后,先为武后幽死,莫知瘗所。中宗崩,议者以韦后得罪,不宜祔葬,乃追谥赵为皇后,欲行招魂祔葬之礼。

  博士彭景直上言“古无招魂之礼,不可备棺椁。宜据汉书郊祀志,葬黄帝衣冠于桥山故事,以皇后袆衣(后之祭服,上有雉图。周礼天官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狄、阙狄、鞠衣、展衣、缘衣。郑玄注:袆衣,画翚者。从王祭先王则服袆衣。)於陵所寝宫招魂,置衣于魂舆(灵车),以太牢告祭,迁衣于寝宫,覆以夷衾而祔葬焉。”从之。

  睿宗刘后、窦后亦皆为武后所杀,莫知瘗所,后亦招魂葬之。盖亦仿赵后例也。

  然古不墓祭,惟以立主于庙为重,盖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招魂而葬,是欲以归天之魂,使之入地,理难强通。即葬衣冠而必先招魂于衣冠,然后葬之,是仍欲使魂入地也。既莫知瘗所,似不必复设祔葬之虚礼,但奉主祔庙可耳。

  案晋东海王越殁于项,其丧柩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渡江归于元帝,欲招魂葬越,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设冢椁以藏形,事之以凶;主庙祧以安神,事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室庙、寝庙,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非神之所处也。”遂诏不许,是晋人已有定议矣!

  代宗沈后(德宗之母)陷贼不知存亡,德宗即位,屡求不获,至宪宗时,群臣请仿晋庾蔚之议“寻求三年之后,又俟中寿而服之。”(东晋初中原丧乱,室家离析,朝廷议二亲陷没寇难,应制服不?庾蔚之云:“二亲为戎狄所破,存亡未可知者,寻求之理绝,三年之外,犹宜以哀素自居,待中寿而服之也。”)乃以是年九月发哀,先令造袆衣一副,择日祔代宗陵。此亦无于礼者之礼也。  案晋书李允传:允祖敏避公孙度之命,浮海不知所终。允父信追求,积年不获,欲行丧,又恐父尚存,有邻人与父同岁者死,乃以是时行丧。后因徐邈劝娶妻,既生子,遂绝房室。此亦一故事。  南史沈洙传:建康令沈孝轨门生牒(诉状)称“主人父灵柩在周,主人奉使关右,因欲迎丧,久而未返。今月晦,即是再期。主人弟息,应以是月末除灵?抑或应待主人还除灵?”  江德藻云“礼久而不葬,惟主丧者不除,其余各终月数而除。此家内有事,未得葬者耳。孝轨既在异域,虽迎丧而无还期,诸弟若遂不除,则永绝婚嫁。宜咨沈洙。”

  洙议曰“礼有变正,有从宜,礼小记之文(久而不葬者,唯主丧者不除,其余以麻终月数者,除丧则已。注云:‘其余谓傍亲。’),礼之正也。但魏氏东关之役,失亡尸骨,葬礼无期,议者以为无终身之丧,故制使除服。晋室丧乱,或死于北庭,无从迎柩,故又申明其制。今孝轨丧还未有定期,在此者应除服,若丧柩得还,别行改葬之礼。”

  礼记云“改葬之礼服缌。”不忍无服送至亲也。  谥后于庙

  顺宗王皇后崩,太常进谥,公卿欲告天地宗庙,礼院奏曰“案礼曾子问‘古者天子称天以诔之。’皇后之谥则读于庙。江都集礼亦曰‘谥皇后于庙。’又曰‘皇后无外事,无为于郊也。准礼,贱不诔贵,子不爵母,所以必谥于庙者,宜受成于祖也。’故天子谥于郊,后妃谥于庙。”从之。

  两太后并称  文宗即位时,敬宗母王太后尚在,而文宗自有母萧太后,乃号敬宗母曰宝历太后,又以两太后难于分别,乃诏以宫名别之。宝历太后居义安宫,称义安太后。后武宗即位,文宗母萧太后尚在,徙居积庆殿,乃称积庆太后。  皇太后不祔葬

  穆宗久葬,其妃韦氏生武宗,亦已久亡。武宗立,欲以母祔葬於穆宗之光陵,宰臣奏“神道安于静,光陵葬已二十年,不可更穿。太后所葬之福陵,亦崇筑已久,不宜徙。请但奉主祔庙。”穆宗从之。  又明世宗有三后,孝源,元配也。继张后被废。继孝烈方氏薨。帝欲先以其神主祔太庙,群臣请“设位于皇妣睿皇后之次,后寝藏主则设幄于宪庙皇祖妣之右,以从祔于祖姑之义。”帝曰“安有享从此而主藏彼,可祧仁宗,而以后主即列于朕之位次。”群臣言“后虽宜祔享,但迁及庙次,非臣子所敢言。”帝怒,乃祔主于第九室。隆庆中,从群臣议,仍以元配孝源后合葬永陵,孝烈主移于宏孝殿。

  案明宪宗生母周已尊为皇太后,孝宗时始崩。孝宗问刘健等祔庙礼,健曰“汉以前,一帝一后祔。二后自唐始也。祔三后自宋始也。三后者,一正后,一继后,一生母也。”帝曰“事须师古,祖宗来,一帝一后,今并祔,则坏礼自朕始矣。”遂不祔庙。嘉靖中,移祀陵殿,题主曰“皇后”,不系帝谥,以别嫡庶。自后穆宗母、神宗母、光宗、熹宗、庄烈帝母咸用此制。  建成元吉之子被诛

  谋反者族诛,秦汉六朝以来皆用此法。(见崔仁师传)太宗为秦王时杀建成、元吉,不过兄弟间互相屠害,其时太宗尚未为帝,不可以反论也。乃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晋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俱坐诛,除其属籍。是时高祖尚在帝位,而坐视其孙之以反律伏诛,而不能一救,高祖亦危极矣!  没入掖廷

  族诛者既诛其壮丁,而妻妾子妇及子孙之幼者,皆没入掖廷为奴婢。如樊兴、钱九陇俱以父犯罪,配没为皇家隶人。(兴等传)武后杀唐宗室,壮者皆被戮,幼者皆没入为官奴。(巢王明传)李师道既诛,其小男没入掖廷。(师道传)此子孙之幼者也。

  齐王元吉被诛,其妃没入宫为太宗妃。(巢王明传)卢江王瑗既诛,其姬入侍太宗。(王圭传)上官仪及子庭芝既被诛,庭芝妻郑及女婉儿配入掖廷。(仪传)吴元济之妻沈氏、李师道之妻魏氏,败诛后,皆没入。(元济、师道传)师道既诛,宪宗谓宰相曰“李师古之妻于师道叔嫂也,虽云逆族,亦宜等降。李宗奭妻亦士族也。今俱在掖庭,于法似稍深。”崔群奏“此圣主仁恻之心也。”于是师古妻裴氏、女宜娘,宗奭妻韦氏及男女皆释。(群传)御史李孝,本皇族也。坐李训事诛,其女没入宫,魏谏出之。(传)又元载女真一,少为尼,载败,没入宫。德宗时始告以载死,号泣投地。则女之出家者亦不免也。(载传)韩滉过汴,语刘元佐曰“宜早见天子,不可使太夫人白首与新妇、子孙填宫掖。(滉传)盖当时法令如此。然其中亦有生贵子者。肃宗为太子时,玄宗命高力士选良家子侍之,力士曰“京兆料择,人得借口,不如掖廷衣冠女。”会有吴令圭坐事死,女没入宫,力士选以进,后生代宗,即章敬皇后也。李锜反,被诛,其妾郑氏没入宫,宪宗幸之,后生宣宗,即孝明皇后也。

  案北史崔昂传,律文籍没者,妇人年六十以上,免配官。  唐女祸

  报应之说本属渺茫,然亦有不得不信者。

  唐高祖初为晋阳留守时,宫监裴寂私以宫人入侍。后太宗起兵,使寂以此事胁高祖,谓“二郎举义旗,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发族诛耳。”高祖意乃决。(寂传)是高祖之举兵,实以女色起也。及太宗杀弟元吉,即以元吉妻为妃。卢江王瑗以反诛,而其姬又入侍左右。是两代开创之君皆以女色纵欲。  孰知贞观之末,武后已在宫中,其后称制命,杀唐子孙几尽,中冓之丑,千载指为笑端。韦后继之,秽声流闻,并为其所通之武三思榜其丑行于天津桥,以倾陷张柬之等。寻又与安乐公主毒弑中宗,宫闱女祸至此而极。

  及玄宗平内难,开元之始几于家给人足,而一杨贵妃足以败之。虽安史之变不尽由于女宠,然色荒志怠,惟耽乐之从,是以任用非人而悟,酿成大祸而不知,以致渔阳鼙鼓,陷没两京,而河朔三镇从此遂失,唐室因以不竞。追原祸始,未始非色荒之贻害也。然则以女色起者,仍以女色败。所谓君以此始,亦以此终者。得不谓非天道好还之昭然可见者哉。

  武后之忍

  古来无道之君好杀者,有石虎、符生、齐明帝、北齐文宣帝、金海陵炀王;其英主好杀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后之忍者也。

  自其初搤死亲女以诬王皇后,绝毛里之爱,夺燕昵之私,固已非复人理。(后为昭仪时生女,皇后至,抚弄而去,昭仪潜毙女于衾下,伺帝至,阳欢笑,发衾,女死矣。左右曰“皇后适至。”昭仪悲啼,帝怒日“后杀吾女!”后无以自解,寻被废。)

  及正位后,王后、萧良娣被废,各杖二百,反接投酿瓮中,日“令二妪骨醉。”数日死,犹殊其尸。并窜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杀上官仪。其出手行事,即凶焰绝人,然此犹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利己也。

  称制后,欲立威以制天下,开告密之门,纵酷吏周兴、来俊臣、邱神绩等起大狱,指将相,俾相连染,一切案以反论,吏争以周内为能,于是诛戮无虚日。大臣则裴炎、刘祎之、邓元挺、阎温古、张光辅、魏元同、刘齐贤、王本立、范履冰、裴居道、张行廉、史务滋、傅游艺、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乐思晦、苏干、李昭德、李元素、孙元亨、石抱忠、刘奇等数十人;大将则程务挺、李光谊、黑齿常之、赵怀节、张虔、勖泉献诚、阿史那元庆等亦数十人;庶僚则周思茂、郝象贤、薛顗、裴承光、弓嗣业、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志元、弓彭祖、王令基、崔察、刘昌从、刘延景、柳明肃、苏践言、白令言、乔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张楚金、元万顷、苗神客、裴望、裴琏、韦方质、刘行实、刘日瑜、刘行感、张虔通、云宏嗣、李安静、裴匪躬、范云仙、薛大信、来同敏、刘顺之、宇文全志、柳璆、阎知微等数十百人,皆骈首就戮,如刲羊豕。甚至邱神绩、来俊臣向为后出死力以害朝臣者,亦杀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万国俊至岭南杀三百余人。又分遣六御史至剑南、黔中等郡,尽杀流人,皆惟恐杀人之少,刘光业所杀九百余人,其余少者亦不减五百。虽明祖之诛胡、蓝二党,不是过也。然此犹曰中外官僚,非戚属也。

  越王贞、琅玡王冲起兵谋复王室,事败被诛,于是杀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撰、东莞公融、霍王元轨、江绪王都、舒王元名、汝南王玮、鄱旸公諲、广汉公谧、汶山公蓁、广都王、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郑王璥、豫章王亶、蒋王炜、安南郡王颖、鄅国公昭、滕王元婴子六人、纪王慎之子义阳王琮、楚国公璇、襄阳公秀、广化公献、建平公钦、曹王明,及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勋、李策、李越、李黯、李兀、李英、李志业、李知言、李元贞、钜鹿公晃等数十百人,除其属籍,幼者流岭表,又为六道使所杀。虽萧鸾之杀高武子孙,完颜亮之杀太祖、太宗子孙,亦不是过也。然此犹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

  武元庆、元爽,则后兄也,惟良、怀运,则后兄子也。元庆、元爽寻坐事死。后姊之女为高宗所私,封魏国夫人,后私毒之死,又归罪于惟良、怀运,杀之。然此犹曰异母兄侄,本不相睦也。

  若高宗子,则后之诸子也。后宫所生忠,已立为皇太子,因武后有子宏,甘让储位,改封梁王,乃废流黔州赐死。泽王上金,后宫杨氏所生,许王素节,萧淑妃所生,武三思讽周兴诬以谋反,缢素节于驿亭,上金闻之亦自缢。上金七子、素节九子并诛,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犹曰非己所生也。

  太子宏则后亲子,立为储贰,贤德闻天下,以其请萧淑妃女之幽于掖廷者出嫁,遂恶之,又以其聪睿,不便于己,竟酖之死。宏既死,立其弟贤为太子,亦后亲子也,又以触忌,而使人发其阴事,高宗欲薄其罪,后日“大义灭亲,不可赦!”乃废为庶人,流巴州,后又遣邱神绩逼杀之,并杀其子光顺,仅一子守礼,亦幽于宫中,屡被杖。玄宗时,岐王尝奏其能知雨旸,帝问之,对日“臣无他,天后时被杖创痕,雨则沈懑,霁则佳故耳。”又中宗子郡王重润,则后孙也,永泰公主,则后女孙也,主婿武延基,则女孙婿也,三人尝私言张易之等出入宫中,恐有不利。后闻之,咸令自杀。太平公主夫驸马薛绍,则亲女婿也,亦以私怒杀之。此则因纵欲而杀亲子孙,天理灭矣!然此犹不便于纵欲而害之也。

  薛怀义入侍床第,宠冠一时,至命为行军大总管,率十八将军击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长史、司马,可谓爱之极矣。后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妇人数十,缚而杀之,畚车载其尸还白马寺。斯又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

  新唐书谓其“当忍断,虽甚爱不少隐也。”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案古来太后以纵欲而杀子者,后魏文明冯太后行不正,有内宠李奕,献文帝因事诛之,冯太后遂害帝,然帝非冯后亲子也。明帝母灵后胡氏,亲生明帝,帝幼登极,太后恣行凶秽,后帝长,母子间起嫌隙,太后乃毒死明帝,后为尔朱荣沈于河,是徒有武后之失德,而无武后之雄才,更不足道也。

  武后纳谏知人

  武后之淫恶极矣,然其纳谏知人,亦自有不可及者。

  初称制,刘仁轨上疏以吕后为戒,后即使武承嗣赍敕慰谕之(仁轨传)。大石国献狮子,姚奏不贵异物,后即诏止其来使。九鼎成,欲以黄金涂之,亦为谏而罢。(传)后欲以季冬讲武,有司迁延至孟春,王方庆谏“孟春不可习武。”即从之。(武庆传)季秋梨花开,后出以示宰相,皆以为仁及草木,杜景俭独以为阴阳不和所致,后曰“真宰相也。”(景俭传)河北民陷契丹者,武懿宗将奏杀之,景俭以为皆迫胁所致,宜原之。王求礼并谓“懿宗遇贼退缩,反加罪被胁之民,请斩懿宗以谢河北。”后即为赦河北。(景俭、王求礼传)张庭圭谏造大像,即允之,并召见面慰。(庭圭传)朱敬则请改严刑从宽政,亦从之。(敬则传)李峤请雪旧为酷吏破家者,后未听,桓彦范等又上十疏,卒从之。(峤等传)苏安桓奏请归政太子,后亦不怒。然此犹论列朝政也。

  至其最宠幸而讳之者,宜莫如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然苏良嗣遇怀义于朝,命左右批其颊,怀义诉于后,后第戒其出入北门,毋走南牙触宰相。而未闻罪良嗣也。(良嗣传)怀义度白丁为僧,御史周矩劾之,后曰“朕即令赴台。”怀义至,坦腹于床,矩召吏将案之,怀义遽乘马去,矩以闻后,曰“此道人病风,不可苦问,其所度僧,听卿勘。”矩悉配流之。后矩为怀义所谮免官,亦未闻加以罪也。(矩传)后晚年尤爱张易之、昌宗兄弟。易之诬奏魏元忠欲挟太子为耐久朋(新唐书魏玄同传:玄同与裴炎缔交,能保终始,故号耐久朋。)引张说为证,及廷诘,说言元忠无此语,虽贬元忠为高要尉,流说钦州,然未闻致之死也。易之赃赂事发,为御史台所劾,诏桓彦范、袁恕己等鞫之,彦范等奏罪当族,昌宗自陈为后炼丹有功,诏虽释之,然尚以赃赂归罪于其兄昌仪、同休,而罢其官,亦未闻罪彦范等也。昌宗引术者占己有天子分,宋璟劾奏,请付狱便穷究,后阳许而令璟出使幽州,别令崔神庆鞫免其罪,璟犹执奏昌宗当斩,李邕曰“璟言是。”后虽不听,亦未尝罪璟、邕等也。(昌宗传)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入宫,宴后前,韦安石奏贱类不宜预,顾左右逐出之,后更慰免,不闻其罪安石也。(安石传)然此犹未直陈其淫秽之丑也。  至朱敬则疏谏选美少年,则曰“陛下内宠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矣,近又闻尚食柳模自言其子良宾洁白美须眉,长史侯祥云阳道壮伟,堪充宸内供奉。”桓彦范以昌宗为宋璟所劾,后不肯出昌宗付狱,彦范亦奏云“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此皆直揭后之燕昵嬖幸,可羞可耻,敌以下所难堪,而后不惟不罪之,反赐敬则彩百段,曰“非卿不闻此言。”而于璟、彦范亦终保护倚任。

  夫以怀义、易之等床第之间,何言不可中伤善类,而后迄不为所动摇,则其能别白人才,主持国是,有大过人者。其视怀义、易之等不过如面首之类。人主富有四海,妃嫔动至千百,后既身为女主,而所宠幸不过数人,固亦无足深怪。故后初不以为讳,并若不必讳也。至用人行政之大端,则独握其纲,至老不可挠撼。陆贽谓“后收人心,擢才俊,当时称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李绛亦言“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名臣多出其选。”旧书本纪赞谓“后不惜官爵笼豪杰以自助,有一言合,辄不次用,不称职,亦废诛不少假,务取实才真贤。”然则区区帷薄不修,固其末节,而知人善任,权不下移,不可谓非女中英主也。

  案魏文明冯后虽毒死献文帝,然能慈爱献文之子孝文帝迄于成立,孝文虽御极而性谦谨,事皆决于太后,太后多智猜忍,杀戮赏罚,决于俄顷。王睿出入卧内数年,便为宰辅,李冲以才见任,亦由帏幄之宠,锡赉不可胜计,然后性严明,左右有过,动加捶楚,寻又待之如初,或更加富贵,故人人怀于利,至死而不思退。太后又外礼人望元丕、游明根等,每至奖美王睿等,辄引丕等参之,以示无私。

  改恶人姓名

  恶其人而改其姓名,盖本于左传所云梼杌、饕餮、浑沌、穷奇之类,然此但加以恶称,非易其氏名,且非朝制也。其改为恶姓恶名者,王莽以单于囊知牙斯不顺,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单于,此已开其端。后汉桓帝诛梁冀,恶梁姓,时邓后犹冒梁姓,乃改后姓为薄,此改姓也。吴孙皓杀何定,以其恶似张布,乃改定名为布,此改名也。(孙峻、孙琳专权肆恶,伏诛,吴主孙休削其宗室属籍,但称故峻、故琳,此另是一法。)晋成帝时,南顿王司马宗有罪,诛贬其族为马氏。宋竟陵王刘诞反,伏诛,孝武帝改其姓为留氏。(留与刘同音也)又改晋熙王母谢氏为射氏。齐明帝杀鱼腹侯子响,改其姓为蛸氏。(蛸与萧同音也)梁武帝弟子正德奔魏,寻又亡归,帝改其姓为背氏。豫章王综奔魏,帝恶其悖逆,改其子直为悖氏。武陵王纪起兵被诛,元帝改其姓为饕餮氏。隋杨元感反,伏诛,炀帝改其姓为枭氏。唐高宗王皇后、萧良娣为武后所杀,武后改王皇后姓为蟒氏,萧良娣姓为枭氏。武后又杀其侄武惟良、武怀运,皆改姓蝮氏。革命后,琅玡王冲、越王贞起兵复唐,事败被杀,皆改姓虺氏。连坐之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撰、东莞公融、常乐公主,亦改为虺氏。契丹首领李尽忠及孙万荣反,后遣兵讨之,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突厥默啜入寇,改其名曰斩啜。又骨咄禄入寇,改其名曰不卒禄。中宗时,成王千里欲诛武三思党宗楚客等,不克被诛,改姓蝮氏。玄宗初,太平公主谋逆,窦怀贞惧罪投水死,追戮其尸,改姓毒氏,宗室李晋亦与太平之谋被诛,改姓厉氏。皆乱世不经之陋例也。(清世宗雍正罪其八弟允?、九弟胤?,易名为阿其那、塞斯黑,满语为猪、狗之意,亦为乱世不经之陋例耶?)

  朝贺近臣先行礼

  朝贺时,近御诸臣须于殿陛侍班,故先于内殿行礼,然后随至正殿。此制盖自唐武宗始。会昌元年,中书省奏“元日御含元殿,百官就列,惟宰相及两省官皆于未开扇之前立栏槛内,及扇开,即侍立于御前,是宰相近臣转不得行礼。请御殿日,宰相两省官在香案前侍立,俟扇开,即再拜,拜讫,升殿侍立,然后百官行礼。”从之。

  大臣搜检

  汉制:大臣剑履上殿者,例带木剑,不得有兵刃。盖防微杜渐之意。魏晋以来,遂著令进见者必先搜检。虽宰相不免焉。唐文宗始命停之,诏曰“任则不疑,疑则不任。乃自魏晋以来,虚仪检索,旧习尚存。朕方推大信,况吾台宰,又何间焉。自后紫宸坐朝,众寮既退,宰臣复进奏事,其监搜宜停。”(本纪)可知此诏以前,大臣搜检,久成故事,君臣一体,何至猜防若此?此文宗可谓知政体矣。然如金熙宗时,海陵为相,与十余人带刀入宫,侍卫等见以为常,遂成弑逆,是亦不可过于阔略也。

  度牒

  宋时,凡赈荒兴役,动请度牒数十百道济用,其价值钞一、二百贯,至三百贯不等。(僧道出家的证明文件,上载僧道本籍、俗名、年龄、所属寺院道观、师名及官署关系者的连署,可免徭役。)不知缁流(僧尼)何所利而买之?及观李德裕传而知唐以来度牒之足重也。徐州节度使王智兴奏“准在淮泗置坛,度人为僧,每人纳二绢,即给牒令回。”李德裕时为浙西观察使,奏言“江淮之人闻之,户有三丁者,必令一丁往落发,意在规避徭役,影庇赀产,今蒜山(地名)渡日过百余人,若不禁止,一年之内,即当失却六十万丁矣!”据此,则一得度牒,即可免丁钱、庇家产,因而影射包揽可知,此民所以趋之若鹜也。然国家售卖度牒,虽可得钱,而实暗亏丁田之赋,则亦何所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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