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 > 生绡剪 > 第十五回 木虎爪对手翻冤 金套头单词罹祸

  天理黑如漆,人心独作狡。

  不畏鬼神纠,却是循环巧。

  色色占便宜,谁饥谁独饱。

  算子到头来,请君去点卯。

  说话人生,惟有一时气涌最难平静。气之决裂,结成多少生死冤家。古今以来,那有尽头。我劝人在气头上,略略转想,一概横逆之加,都可耐得。古人说得好,百忍胸中有太和。又有那认真客气的,便遇些少沙涩,也象硫磺发焠,爆跳如雷,只图个一刻燥脾而已,遑恤小忿酿成大祸。若是旁人善于救正,缓缓比喻,借譬开销,或者也能挽回少许。

  若用真正道理,真正情义,危言正色,极力阻拦,怒气方冲的时候,不以为迂腐,则以为压他,非惟不能劝化,反成火上添油。若到手下奴仆而上,直是一句骂死,一下打杀,方才畅快。更可恨者,帮闲篾片在旁,还说打得该,骂得好。及至打出祸来,趁势腾挪,于中取利。却不道人命关天,身家干系。专一使气的老先生,也须虑其一二。俗语说得好:“酒醉打死人,醒来悔不得。”小可又有《莫须气》在此:

  气,气,气,你气我不气。当气而不气,世事如儿戏。

  打我不是真,杀我头生蒂。莫须气,莫须气,且看当场演甚戏。

  虽然偶以些小事,至于驮刀弄杖,直到人命结煞,又是夙孽前冤,躲避不去了。小子久客楚中,眼见一节奇事,冤债相偿,却象迅雷,令人不及掩耳。不上六年,冤冤辄尽,事可寒心。正叫做:

  有冤必偿,无施不报。

  既如此说,难道恶人作恶,毕竟没个自新之路了?非也。恶有几等恶,若到人命田地,这可是儿戏当耍的!却说唐朝贞元年间,有李生者,家住河朔,少年轻薄,好侠任气,年二十余,椎埋胠箧之事不则一遭了。后方折节读书,累官至深州录参军。晓谙吏情,精明公干,风仪谈笑,事事出人,太守雅重之。时王武俊帅成德军,恃功凌物,郡守咸患之。尝遣其子士真巡属郡,至深州。太守曲礼士真,选声开宴。以李参军雅擅谈吐,差快人意,属其侍席。士真坐定,一目李生,色甚不平,少顷间,士真愈怒,喑哑叱咤,无复主宾杯酒之意。太守惧,莫之措。李生则汗如雨下,口不摄杯。士真敕缚李生,即刻械狱。守狱吏密讯李生曰:“君貌甚恭,未尝取忤王君,般勤酬献而变生非常,前日宁有别隙耶?”李生悲泣久之曰:“事由前孽,适今邂逅耳。某少贫,好与游侠,曾偶绿林。一日遇一少年,巨囊独行。吾艳其资,排堕千尺悬崖。得缯百余,家瞻折亏,资郎仕此。及今二十七年矣。昨夕王公之貌,乃吾昔所杀少年,一见愧惕,延颈待戮而已。”有顷,士真醉悟,命即狱收斩。李生首至,士真熟视而笑。且告太守曰:“李生亦无罪,但吾一见之,遂愤恨难平,杀之后快,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守乃密讯其年,则二十有七,盖李杀少年之岁,而士真生王氏之年也。

  然则佛氏现世之报,岂独李之与王乎!偈曰:

  众善奉行,纤恶莫作。丝忽厘毫,老天不错。

  却说万历末年,湖广岳州府慈利县鸳鸯浦上,有一富翁,姓言名渊,字子龙。起家素封,半耕半读,年余而立,不曾入学。农贾之业,却又不肯怯气,乘三殿起工,纳资克附,大号工生是也。生平温饱,痴痴自足。说道读书,取其上口而已;说道识字,取其应声而已。以此正经朋友,也没一个理他。他又性颇尖吝,独拄丧门。家中有一书童,叫做仲夔,照管帐目。言渊小有聪明,但口吃肚算,倒也不差。

  只有石门学秀才金乘,字孚吉,家事萧条,因而蔑片,两个称为世盟。金乘以薄有才名,与岳州知府宋欢最相结纳。也便带挈言渊拜门生,通线路。言生金生双吹双打,言破钞而金附名,足恭肥拱。宋公也黑心公道,好象瞎仓官收粮,银杯彩缎,八大八小,只是个一概全收,落得撮蛮小的用用,倒作成金生掇臀捧屁,季考月试,时常摸个把一等。衙门中便假托熟起来,穿堂内外,就是娘房里一般。老师门生,门生老师,编成一片。就是见了典史巡简的人,他也火滚亲热。大兄小弟,替他吃茶呷酒,行令猜拳。众人见他肉麻者气,久而厌贱起来。取他绰号叫做“金套头”。老金还道自己在行,终日在衙门缠帐。正叫做:  乡民不识吾辈虫,做窠倒在府县中。

  点卯公呈切己事。扛帮打诈一帆风。  却说言渊家计颇饶,中年无子,也常思量置婢买妾。但正妻江氏假宽不容。况言渊又只财帛上棱,儿女消息也不甚勤紧。一日到夜,不过是督责耕种,比较收成。每当谷熟豆黄,黎明月上兀自巡行阡陌,恐防花息被人侵盗,以此佃户长工没缝下手。家中得力管事叫做黄中,将使女湘奴配与。田头地脑,豆息蚕租,是他一把撩成。只是有两着毛病:

  既喜三杯矣,兼之酒下焉。  又喜的病还好医:

  淡黄瓮熟,便是玉液琼浆;

  躐蹋村姑,看作单眉细眼。

  虽不破甚钱财,却也支吾费事,佃户男男女女,都是黄中通家。少不得时年节下,彼此桃来李答。俗话说得好:羊毛出在羊身上。又道是:在山靠山,在水吃水。所需用度,不过在田地花息,上七上八头穿底。

  时当秋收,言家自种田地计总百亩,熟而且肥,黄中早早看相。当不得言渊五更钟响,茶水不沾,一个毂辘,便向田塍周围审视。量头估脚,某坂几石,某圩几钟,都也摘草算命。晓得黄中有些毛手毛脚,却又少他不得。时常告诉金乘,金乘再没句解劝,只叫送县送府,肥打肥鞭。黄中正苦没处下手,心生一计,有意无意在家佯言道:“新近槟榔洞茅岗寨自昼虎行,吃人不算,四散出来,早晚好不利害!”言渊无心听得,心上一跳,怎当他:

  钱财是性命,性命是卵袋。

  毕竟放心不下,早晚依旧照管,只比前略略稀疏。黄中乘虚搠空,小试行道之端。言渊知道,气得直挺。忍耐不住,便向黄中大呼喊叫,击击聒聒,说他管事不当心。黄中假意畏缩,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畏虎!这般蜚蜚扬扬,张家嚼猪,李家拖狗,起早落夜去看,性命可是盐换来的!”言渊一片一声,乱嚷起来:“虎在那里?青天白日,捣这大鬼,终不然虎饿得紧,连豆儿谷子一齐胡乱歇吃落去了!”

  黄中没得回覆,心中思忖:“不为长便,人急计生,事难巧出。这几日来,家主闻说有虎,毕竟不敢早去,分明胆怯光景。何不趁此机会,显些神通!”遂将松柴一段,梢头雕做虎爪。大大朗朗,向自家田塍道上、界沟坂址,如《西厢记》上法聪和尚摹写莺莺脚迹,扭来踅去,毛确些身法步数,或稀或密,一拄两拄,滴滴团团,中边皆有。回来将虎爪藏在自己房门背后。正是:  目前不见斑斓虎,爪迹蹄痕事果奇。

  只见次日天尚未明,黄中假做出门跑回,故意抱头鼠窜,抖做一团,寒寒噤噤的说道:“爹说虎是捣鬼,如今满田虎爪,惊得魂不附体。”言渊果信,直等日高正午,带领长工,肩着锄头铁鎝,筛锣击鼓,去看虎迹。果然个个伸伸舌头,反替黄中恭喜。

  说话的差了,老虎难道独怪言家,只在他田里安身,故此脚迹满田,只要等着言渊,囫固吞他下去?且别家田天田地,并没一些口口。看官有所不知,一班长工都是愚蠢,再没转想。且落得这个因头,大家晏起早歇。就是言渊,身命为重,也恐变生不测,便不十分细想,匆匆而归。唯有仲夔东张西望,揣摩虎爪来踪去迹,暗想道:“如何独有我们田地,多少老虎,匀匀摆踱,别家竟无一脚之迹?且昨日才说有虎,今日就到我们田里,岂虎亦是老黄亲眷,一叫飞风便来!”时常悄悄破与言渊。言渊着实容心,到得花息上栈,十歉其七,终日与黄中擂碌,但不得把柄,终无拿捏。  言渊一日偶从黄中房首经过,听得饮食之声,却是憎嫌肉淡,唠叨鱼苦。言渊笑道:“儿好受用!”一脚踢开房门,只见房门背后骨碌碌滚出二尺长一段圆柴,半节青泥裹紧,仔细一看,乃是雕的虎爪。言渊恍悟仲夔之言,怒凶胆恶,竖起木虎脚,连头带颈,疾喇一声。黄中一个倒栽葱,合拍跌翻。但见背脊骨上吸吸的动得两动,呜呼不活了。古人有几句劝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害。

  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害。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

  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湘奴见丈夫尚飨,哭得发晕章不歇。言渊慌了手脚,飞跑出房,忙写一字,叫仲夔进城,请金相公来商议。金乘闻呼飞至,见言渊目瞪口呆,只见黄中尸横在地。金乘即便开口道:“事不宜迟,一面备口棺术,一面慰安他的妻子,许他终身厚待。”黄中一子,方才数月,许他大来婚配,拨产千金。湘奴自料主伤仆命,律无抵偿。又且女流子小,不得离窠做事。因而含悲入骨,将机就机,乘大家手忙脚乱,密将虎爪塞在自己枕头内。对尸默誓:待子长成,拆枕报冤。看官们,你道这样冤结,怎样解释?有解冤经在此,静心的听:  劝尔莫结冤,冤深难解结。一日结成冤,千人解不彻。若将冤解冤,如汤去泼雪。  若将冤报冤,如狼重见蝎。我见结冤人,尽被冤磨折。我今此忏悔,各把性悟彻。

  照见本来心,冤愆自然雪。仗此经力深,荐拔诸恶业。汝当各托生,再勿将冤结。

  不料,三人口阔一尺,登时传出:言家打死家人。里长口年,哄到言家,大肆“言乍”。又亏金乘钻到府里,将五百两松纹旧规船儿钱,零碎使用,一齐送与知府。宋公出票收尸。又连了两个结盟兄弟的差人,老金上下兜收。颇有滋味。后手圈儿落得个昏头搭脑。内里也是老金主张,同仲夔扛尸入棺,据盖钉好。只是前门众人汹汹,把截门路,只要揿住棺材,做个把柄,控告上司。且言家后门临河,河对稠密人家,众人料无去处,棺材插翅难飞。不防紧对言家后门,其家叫僦兆思堂,是老金学生家里,金乘行财贿嘱,乞其方便。未免使些先生势头,定计说通。假意前边竭力调停,后边叫仲夔下落实梬厚门七八大扇,路黑人稀,将棺材渡过兆家,一溜烟出去了。离有六七里地,一把火烧得绢光。只黄中骨头,仲夔怜而拾之,安在古梵庵侧墙上。前边众人不识局面,尚自喧嚷,不知后边这般。言渊知事已光鲜,便嘴巴铁硬。众人知已走炉,炒菜当肉香,假托手罢了。

  事已渐冷,只是金乘倒替言渊捏把干系:打死黄中之事,都在仲夔肚里,一日因与言渊说道:“事虽如此,还有三件大可虑。”言渊忙问道:“那三件?”金乘道:“湘奴虽系妇人,与黄中多年夫妇,身死非命,淡淡惨伤,恐此中叵测,怨深口紧,一大可虑。”言渊解道:“黄中贪恋外色,于妻自应薄情。”金乘又道:“黄中死矣,一子虽孤,长成知此,宁不刺骨!”言渊解道:“不上岁把一丢水皮泡儿,阎罗王的点心,也不计较。”金乘又道:“此事首尾,都在仲夔,仲夔见此,岂不兔死狐悲?万一拿捏起来,一五一十,连我也是帮谋杀命了。”言渊听到这句,笃的一跪。金乘道:“一不做,二不休,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不若一发结果此小。”两人议定,如此这般。  一日将晚,言渊写字,叫仲夔连夜送与老金。到得金家,已自上灯。金乘心照,分付夜饭,好酒灌他。仲夔人事不知,解其腰绦,一连三转,缚住喉咙,料无生理。恐人认得尸首,将脸上油煤涂满,草荐卷裹,驮他撇向僻处。不料绦是绢线,三四转结,醉人喉气呼吸力大,结已渐松。仲夔气急挣醒,知堕计中,急将丝绦折散,脸上一抹,油煤臭秽。知是家主怀着鬼胎,下此毒着。若在言家,终落虎口。捱出城门,洗净面孔。喜得身边尚有小锞,逃难到京。言家不见回来,只道结果过了,那知:

  空施八面网,猛虎已离山。

  其时九边大乱,勤王兵将云集京师。边报略缓,旨下各兵调省留镇。有一川帅鄂幼鹏,保宁剑州人士,现调湖广岳州长沙一带镇守。但此帅力浮胸塞、笔重枪轻,出个晓示,要招募书记,仲夔呈进脚色手本,鄂帅喜他是湖广人,一见收用。试其诚实,待以腹心。择日率兵临镇,带有千余家勇,驻扎岳州。此时官府百姓,深以为忧,主意申文,请在各县郭外驻扎。慈利城外,言渊称富,恐怕兵丁扰害,嘱金乘设法挽回。金乘即假公济私,创词公举,自作呈头,顺带百姓管贤士等,恭请帅府进城,保障地方等情。宋太府正在难处,恐安插城外,地方广阔,难于控制,不若箍在城中一处。却不知金乘别有心事,顺便在新临武官撮空讨好,地方利害与他何干。

  太守将金乘士民呈词申到鄂府,仲夔拆看,愕然大惊。只有兵要进城,有司卑词球驻郭外,岂有胡涂如此的!又仔细把呈子一念,念得开张,便是金乘呈请进城,保障军民两便。仲夔倒一身冷汗:“这个呆晕饭,缉喉谋命之仇,没处抓寻偿抵,今日自来送命了!城中百万人家,那个情愿兵马进城?知道此呆所禀,一人一人指头也拓死了。”仲夔不慌不忙,禀上鄂帅道:“府有申文,当从民便。且我们镇守将士,不比客兵,三两个月拔营开交,正当开心见诚,与民亲切。见得我们进城,据有士民公请,做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样子,岂不冠冕!”鄂帅大喜,即写了碗大的告示,并到条回文,一齐封好。宋太守开封,抄贴城市。  城中乡绅百姓,见告示有金乘名字,知此人素行鸮鸠,众人立刻创议,火把为号,一拥上千,将金乘前后三间住屋,不分亲疏,黑腾腾一焰烧起。次日火熄,众人寻出金乘尸骨,乱踏乱蹍,恨不得磨粉拨扬。可怜昨日金乘活八八的,尚在府前指天画地;拖着一身四件素莱,老大人长,大宗师短,霎时间做个笔管煨鳅故事。那四件素菜是甚的?

  巾是紫菜,衫是腐皮,靴是木耳,绦是芋艿。

  却也怨不得别个,秀才们自有本等常业。其有余之士,正该延师取友,望上进取。便是不足的,或是认真处馆,纵是目下束修凉薄,馆地费手,不容易结得个馆缘,我便代人佣书抄录,呷碗薄粥罢了,何至好歹就往府前一跑,呈子手本事发,这是天上人间第一等一名不长进的了。你看金乘如此报应,那知是仲夔略施小计,报冤讨债,绝不费力。

  其后鄂帅仁慈,知此一节,巡行往来,竞不常驻,兵民帖然。

  金乘已死,旁人吹毛求疵,渐渐侵及言家。地方正恨旧日人命诈不痛快,巴不得借端生事。言渊着急,留些家人长工看守住屋。连忙收拾家小,避在余馀村庄。

  此时言渊有子,幸已四岁,乳名通理。此乃言渊恨自己文理不通,祈保儿子不要肖父之意。此言且按。其先黄中儿子周余病殁,湘奴抚枕泪零,叹口气道:“这报仇雪愤之事,多应没帐。”唯有言渊暗暗欢喜,以为虎爪一案,寒灰不复燃了。江氏将通理要湘奴接乳。可煞作怪,通理四岁,早晚只是跟定湘奴,对着言渊夫妇一些笑影也无。自言渊搬在庄上,中楼安置江氏,侧楼湘奴做房,楼下即是言渊书房。贴壁楼板有一块破洞,直望底下,下面铺一小榻,饭后言渊坦腹,通理又喜在洞口张笑。以此言渊在下,百般引诱儿子,声叫声应。言渊以儿子才方认父,好不欢喜,率以为常,略不介意。

  其时五月天气,天方出梅。湘奴收拾衣服浆洗,见枕头油腻,拆开浸洗,倒也忘却虎爪,不料拆开忽见,哽哽咽咽不歇。通理不知长短,一见这木虎爪滚将出来,抱来做儿做女。倒是湘奴恐防惹事,夺过要藏,他便大哭起来。且喜得楼上没人来往,听他顽耍。一日合当有事,言渊数尽,正在榻上睡浓,通理在洞口,叫长叫短,底下不应。通理将虎爪往洞下一塞,手轻势重,一溜到底。刚刚正中言渊太阳,皮肉脑浆,打作一饼肉酱。可怜一霎非命,阿哟也不叫出一声。湘奴正要抢抱,已是万不及了。叫做:

  檐前滴溜水,点滴不差移。

  出乎今反尔,冤冤奇又奇。

  湘奴飞风哭报江氏,江氏跑来,看见木虎爪在尸灵侧边,就如血淋淋渍的无子东瓜。湘奴慌作一团,不知主母如何发作。江氏知是儿子误伤,且当日打死黄中,说是木虎爪,连江氏不曾看见怎么样的。今日巧巧不是别件,孩子手里偏将此物塞下,打死父亲。重重迭迭奇冤,分明是黄中来历。不然这件行凶物事,牢牢尚在。况且当时众人怎不收抬过了,留到今朝作祟。那里晓得一向却在湘奴枕中。江氏怨苦不得许多,只是口口声声念佛。  后来仲夔风闻言家奇事,又以黄中尸骨经手,竟自办吊到庄。把上项事情彼此说明,满堂痛哭。仲夔指引湘奴夫骨所在,祭奠埋藏。江氏道仲夔颇有情义,依先要他回来照管门户。仲夔慨然,禀了鄂帅,鄂帅厚赠令归。

  江氏抚着通理,时常把这事痛哭动他。他如悟豁前因,百依百随的孝顺江氏,自不必说。每当凄风苦雨,死忌生辰,必跪在言渊小榻之前。痛自刻责,号咷叫跃,泪出痛肠,如不容死。后来成房结果,竟成一个终身纯孝。呜呼善哉!言渊之怒黄中,未尝有必杀之心,而信手一击,死不复生。斯时岂暇复有身家之虑哉!一时气涌,无所不至,是以君子养气,忍之须臾,乃全汝躯,所谓气是胸中一把刀。不醒居士乃作偈,偈曰:

  怒是心头火,火发不由我。

  临事肯三思,免得祸患大。

  意外逢侵凌,彼自仰天吐。

  设机害他人,如蚕丝自裹。

  日日结冤家,冤家何日楚。  咦!道人终日笑哈哈,省得难来没处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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